好在这两年各地粮仓屯粮都比较多,除了天下太平少有战事,主要便是因为那玉米的产量高,这些粮仓的屯粮多是以玉米为主。
想当年这玉米刚刚推广种植的时候,是何等的金贵,如今却已是随处可见,价钱不及粟麦。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朝廷这时候便又差人去盘查关内各个粮仓,其中便包括专门抵御天灾之用的义仓,以及作为平抑粮价之用的常平仓。
如此,关中地区的各个大小粮仓便要迎来一波大检查了,若是查出什么亏空,少不得又有一批官员将要落马。
长安城中最大的粮仓就是那宫城之内的太仓,罗用他们长安县公府里面也有一个粮仓,乃是一个小仓,主要是用来给公府里的官吏们发放薪水,以及长安县中一些基础设施的维护。
比如说这个时候的长安城各坊,坊墙外面多有沟渠,为了出入方便,那沟渠上面肯定就要架桥,眼下这些桥主要便是以木桥为主,每日里行人车马踩踩踏踏,这些木桥时常会有破损。
有些坊里若是住着一些有钱人家,看到这种情况,可能自己掏钱就给修了,有些坊若是没人修的话,那肯定就要长安县衙出面来做这件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比如说这一次沼气灯推广之后,长安县这边各条大街上都有路灯,这些路灯以及公共沼气池的维护也是一笔支出。
这些基本上都是每年固定要有的支出,另外还有一些临时突发的状况。
罗用有心想把长安县中那些木桥换成钢筋水泥桥,因为木桥不仅容易损坏,有时候被雨水一淋,还很容易长青苔,行走的时候不小心便会滑倒,甚至是落入沟渠,大人倒还比较少,常听说有一些小孩掉沟里的。
奈何却是没钱,近日洛阳那边开始修铁轨,长安城这边的铁价又跟着涨了一涨。长安县辖下总共有五十四个坊,正常情况下,每个坊有几个门便有几座桥,有些坊是四座桥,有些坊是两座桥,还有一些挨着城墙的坊,也有三座桥的,若是要将这些木桥全都换了钢筋水泥桥,这五十四个坊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场秋雨淅淅沥沥下过了六七日之后,终于还是停了,天气一放晴,城外的农户们便开始抢收粮食。
坊间又开始随处可见卖枣人,那枣子的价钱,比落雨前又便宜了几分。
罗用他们自家院里便有一颗枣树,自家人吃吃那是尽够了。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保鲜技术,有时候头一天打下来的枣子,洗过之后若是没有吃完,第二天便要开始腐烂了,七娘她们用小刀将腐烂的部分削一削,依旧把这些枣子吃掉。
余下那些完整的没有破皮的枣子,便在院里晒起来,只这一棵枣树,他们之后这一整年怕是都不用买枣子了。
除了枣子,这时节还有柿子梨子,亦有那山楂石榴,其余便不多见了,像葡萄橘子那些个,价钱十分贵,非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
而长安城中的一些贫苦人家,就连这最便宜的枣子,亦是不舍得花钱去买,常有人拿了家里的杂面米糠,与那卖枣子的,换些烂枣子来吃。
偌大一个长安城,总是有贫有富,罗用所辖长安县这一边,贫者尤其多。
罗用自己两世为人,俱都是贫困出身,他倒不觉得吃几个烂枣子算得什么大事,就算到了现在,他们家兄弟姊妹几个也不会把些微腐烂的枣子直接扔掉。
然而区别就在于,当他们不想吃这些烂枣子的时候,是否就能不去吃,当他们想吃更好的果子的时候,是否能够买得起。
更遑论,生活对于这些贫者的限制,远远不止是几个果子这么简单。
一时的困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世世代代的困顿,看不到希望,半点没有出头的机会,一代人又一代人,任由时代消磨泯灭。
九月初一这一日,罗用在这一次的大朝之上启奏,说是欲在长安县开办小学,城南城北,总共要开办四所男学四所女学,共计八所学校,作为长安幼儿启蒙之用。
第428章 女学
罗用此次回京不足一年, 已是搞出了不少大动作。
先前那推广沼气池之法算得上是利国利民, 对于士大夫阶层也没有什么损伤, 最多灯火阑珊已经不再是上层阶级的专利, 贫民百姓也能点得起灯了。
之后他又极力促成工学的兴办,甚至自己又弄了一个机器作坊, 招募许多女子在其中,不少长安人称之为“女工学”。
这些行为虽是有些特立独行, 但毕竟也只是在匠人阶层, 加上众人实在又很期待他在朝堂之上宣传过的那种仅用烧火就能实现纺织的机器, 于是对于他的这些行径也都没怎么阻拦。
只是这棺材板儿却不懂得见好就收,如今竟又要在长安城弄起小学来了
这些世族大家们虽然自诩天生高贵,社会管理层, 生来就是高人一等, 乃是有文化有胸怀有境界的高素质人群。
但只要是脑子还有一点清醒的人,他们就应该很清楚地知道, 贫民百姓中间不乏天资聪颖意志坚定之人, 若是让自家子弟去与基数如此之大的平民阶层搞竞争,那肯定是很吃力的。
所以罗用这一次要在长安城大规模兴办小学的提议, 在那朝堂之上, 当时就受到了很大的反弹。
罗用的说法是,自从早年间大唐得了第六谷, 各地的粮食产量便是节节攀升, 之后又得番薯, 此物极耐旱, 不择地而生,灾年亦能丰产,待他日得以普及,定能让天下百姓免于饥荒。
又说如今市面上纸笔价贱,百姓又能吃饱肚子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最普通的人家,也会开始为自家年轻人谋求发展。
他们这些人就算是身在朝堂高位,也不可能阻挡得了这种趋势,不若还是顺应潮流,从一开始就去主动引导这个趋势,及时占据有利位置,主动从贫民阶层选取良才,使其为朝堂所用。
最后罗用还说,这样的大势所趋,并不仅仅只是发生在他们大唐这片地方上,其他国家亦然。
据他所知,朝廷虽然严令禁止玉米种子出关,但还是有不少人为了巨大的利益铤而走险,近年来玉米这种作物在西域诸国多有种植,想必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玄奘法师从那天竺归来,言此一路多见玉米,草纸亦不稀罕。
这几年纸质书籍在各国都比较常见,如此,文字的普及便已成为必然,非是人力可以阻拦。
他们这时候若是不能及时在中原地区大力发展教育,提高人口素质,选取良才,加速社会发展,那么将来很可能就会被他国赶超,再无强大可言。
罗用这一番话说得也是有理有据,同时不忘甩锅给“趋势”。
然而朝堂之上很多人却并不买他的帐,这个所谓的趋势是怎么出来的,且不说粮食的事情,就说那草纸,是不是你罗用先弄出来的
这么一说,莫非对于这件事,罗用当年在西坡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
又问他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有何目的,云云。
这些人的嘴就跟一把把机关枪似的,恨不得把罗用突突成一个筛子。
但是说着说着,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皇帝对这件事情持不反对的态度也就算了,怎的连在朝中最有影响力的那几个大家族,这一次都集体保持沉默了
虽然早已知晓在那个由罗用一手推动兴办的工学之中,这些大家族皆有安排族人进去,但是对于那所工学的威力,其影响力究竟有多大,这里面究竟牵涉到多么巨大的利益,很多人显然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直到这一日大朝之上,见到了眼前这般的形势,这些人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是错过了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亦或是,他们这些人,已然被排除在了这个时代的大潮流之外吗
于是就这般,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众口一词的激烈抨击,到后来,有些人的内心渐渐就开始惶惑不安起来
圣人坐在那龙榻之上,看着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青年,看他手持笏板站在大殿中间,任凭别人说什么,他自不动如山。
回想起多年前初见罗用,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少年模样,亦是在这朝堂之上,因着那一句两句不爱听的话,便要与自己针锋相对。
如今再看他,着实变了不少。
倒是开始有了一些能担重任的模样。
再看殿中群臣,或坐或站,面色各异,有些人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有些人震惊失色,有些人却是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状况。
先有那科举制度在前,又有普及教育在后,将来的选官方式,与从前必定是要大不相同了,面对这股潮流,有人推动有人阻拦,亦有人沉默旁观
待这一日的大朝结束之后,不少官员费尽心机从那些大家族处探听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再想掩藏已是不易,于是这才有一些消息被流传了出来,道是那新式的织布机,其实在早些时日便已被造了出来,眼下正在做一些更精细的调整和改进,若是不出意外,今冬河西那边的第一批白叠花抵达长安城的时候,那几台新式的织布机正好就能投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