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日自己若真要娶亲,这样胆识的女子,还差不多
“着空再去打探,她手上的药非同一般,能讨来方子最好。”
说完这一句,眼看着天也快亮了,陆承霆一挥手不再废话:“过江”
宣平侯府一早就忙了起来。
府中换下陈旧的事物,扫尽灰尘浮土,甚至将花草树木的枯枝都剪了。
按说这是有大喜事的样子,可每个人都紧闭着嘴,心事重重。
卯时刚过,老夫人就在常妈妈的搀扶下,闭着眼在正厅中走来走去,手上佛珠不断转着,时不时还双手合十朝着四面一通默念。
这样走着念着,终于等来了消息。
“回老夫人,郡王进城朝咱们侯府来了。侯爷已经带人在外迎接。”
老夫人闭着眼皱着眉,尚没想好如何吩咐,踟蹰着走了两圈,外头又传来一道回禀。
“老夫人,郡王人马已经到了门口,正下马与侯爷见礼了。”
这么快
老夫人猛地睁开眼:“人马难道还带了不少仆役”
来回事的婢子捂着心头,脑袋被那一阵一阵的马蹄声震得嗡嗡直响:“没瞧见家仆,倒是带了护卫整整十二骑,只是并非玄衣黑甲,不知是不是京中传闻的那十二骑,奴婢这心里”
老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可瞧见与侯爷见的什么礼”
要是执晚辈礼,退婚的事还好说
“是,是平礼。”婢子一脸为难,心道哪有什么礼,拱了拱手,马鞭子朝身后一扔就进来了。
连同那十二骑也没客气,乌央乌央都跟了进来。
她就只来得及远远瞧了一眼,小郡王身量高大健硕看着小山一般,一身红衣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侯爷也是武将出身,却端的被甩在身后。
老夫人身子朝后一跌,常妈妈眼疾手快连忙扶住:“早听闻小郡王桀骜,不知礼数也不代表什么,侯爷那边好好商量,未必不行。”
话是这么说,老夫人的脸色还是一片惨白。
昨夜因这事根本没睡安稳,今晨又起得早,此时这一报连一报,听起来皆不顺心,这油尽灯枯的身子也撑不住了。
她恨不能亲自去外院看看,但喘了两喘,终于是眼前发黑,不得不在常妈妈的搀扶下,寻椅子坐了。
厅内正焦灼着,门口忽多了个俏生生的身影。
老夫人抬头一看,自己的宝贝孙女不知何时就立在外头。
也不知刚才那几句回禀,三姑娘听去了没有,常妈妈赶紧上前招呼:“三姑娘身子未愈,怎么这时候过来。”
林江琬见终于轮到了自己,赶紧带着笑意迎进去:“我无碍,就是来陪着祖母的。”
说罢,进屋就着常妈妈的手,搀扶着老夫人:“祖母可用饭了赏孙女一道用饭吧。”
林江琬的声音还有些哑,但到底是小女儿家,一句话说出就让人心底一软。
尤其她又是这事的正主。
说到底,非要退婚还不是因为怕她又寻短见。
就算眼下不寻,万一婚事成了,嫁过去又寻,那也不行。
所以,与其到时候得罪郡王得罪国公爷,不如早早退了,赔礼赔罪赔钱,总好过亲家做成仇人。
现下她脸上都看不出焦急,其余的人的心,也就跟着缓了一缓。
“备饭吧。”老夫人的手被孙女握着,仿佛终于找到主心骨,她沉吟一刻:“遣人去外院看看,小郡王一行人想来也没用饭,也赶紧打听他们爱吃什么,务必要招待妥当。”
这样吩咐下去,大家仿佛都找到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也好看多了。
备饭的功夫,林江琬却转着眼珠子想事情。
她又搞错了。
本以为小郡王来了之后,会先来拜见长辈,她来祖母这里,正好可以遇上。
不想这高门大户规矩不同,外男也许是不进内院的。
这么一来,吃完饭她还得设法去外院碰碰运气。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白来,她一进门就瞧见老夫人面色极差,刚刚扶着她的手时,她顺势探了探老夫人的脉象。
这一探才知道,老夫人的身子,比她这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险些死了的人还不如。
三姑娘和自己这么前后折腾,老人家哪里经得住
她的心里一阵不安,便借着进内室洗手的功夫,瞄见桌上纸笔,快速写了个方子,吹干又揉了揉捏在袖中。
等吃饭的时候,她便把这方子掏出来递给常妈妈:“常妈妈,上次大夫替我瞧病的时候,我让他也给祖母开了个方子,你拿着去抓药,祖母的身子不能耽搁了。”
林江琬急着去外院,搁下方子就行礼告退。
反倒是常妈妈和老夫人,两人被她这举止惊得都忘了小郡王那回事儿了。
待她走后,两人对着方子看了又看。
方子上的字迹清秀飘逸,虽然看不懂是什么意思,药材名称也颇为奇怪,但并不是三姑娘那手鬼画符一般的丑字,看来真是找大夫写的。
三姑娘什么时候这么有心了。
老夫人满足地叹息一声,只觉自己真没白疼这个孙女,她的病前后请了多少名医,都说是药石无灵的,但孙女懂事贴心,让她觉得哪怕登时就这么去了,也能安心。
这方子她没当一回事,但孙女的孝心却弥足珍贵。
老夫人对常妈妈点点头,常妈妈便将方子仔细收好。
心想着等大夫再登门,不妨就按这方子试试
出了老夫人的屋,林江琬领着凤喜,一路急匆匆朝外院走去。
路过花园里的荷花池,果然像凤喜说的那样,为了捞她,荷叶全都连根拔起,池底的淤泥在岸边堆成一座座小山,让人不忍直视。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走过,很快就过了二门,七拐八拐地到了侯爷的书房之外。
侯府内外分割,原本二门处是有人守着的,而外院也常有小厮男仆走来走去。
但是今天为了迎接小郡王,大家都很忙。
这就让林江琬钻了空子,居然真被她摸到书房外头与正在待客的宣平侯爷不过一墙之隔。
她拉着凤喜,找了颗花树后头掩了身形,嘱咐凤喜盯着四周动静,自己则是把耳朵贴在了墙上。
墙内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可见书房的门应该是开着的,并没避讳旁人。
可墙太厚了,她脸都扁了,也听不清里头到底在说什么。
但要就这么回去,她又不甘心。
望了望身边的花树,林江琬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书房之内,宣平侯李勋正坐上首。
小郡王陆承霆在他右手客座坐着,脚下的地毯上,摆着两口开了封的大箱子。
正是长风准备的那两箱里头金银珠翠,横竖乱摆,还有些古玩字画之类塞了个满满当当,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礼重的非比寻常。粗略一算,折成金银也够买不少大宅肥田了。
千里迢迢奉上,足可见上门之人的诚意。
可此时李勋的眼神,却不在箱子之上。
他低头啜了一口茶水,暗自沉吟。
除去自己女儿不懂事的胡闹之外,他作为侯府之主,也觉得这婚事是万万不能结的。
老国公戍守北疆,不知被人参了多少本拥兵自重。
小郡王虽然早就独自在京中立府,又深得圣上器重,但到底还是国公爷的玄孙。
现在要是再跟国公爷绑在一处,他岂不是又踏进了那水深火热的是非之中。
按说这道理老国公也应该懂,两人多年不联系,就是存了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默契,以前说过的儿孙婚事,自然也不提了。
可偏这时候小郡王却自己来了。
难道是奉了圣上之意
李勋一时参不透。
参不透,就只能咬紧牙不答应,好在自己那不争气的女儿这回投水倒是投的很有骨气,成了他的一个好借口。
“贤侄的意思我明白,不说侯府如今远离朝廷,我这闲散的外姓候连爵位都不能承袭子孙,单单说我那女儿,实在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这不是刚从湖里救起,就剩了半口气了,实在是福薄,福薄呀按说这样不懂事的女儿就该活活打死,可我这做父亲的,又到底舍不得小郡王如今可是前途无量,要什么样的千金贵女没有”
言下之意,一方面是配不上,另一方面,人家女儿为了这事,都要死了,你怎么忍心再逼
陆承霆将茶盏一放,在手几子上磕出重重一声。
本来就配不上,还用他说
他今天来,又是送礼又是换衣服,装得一副“好贤侄”模样,是为了在这侯府先住下来。
侯府的水有多深他不知道,但要是能一直住到三姑娘及笄礼的时候,再深的水他也能摸清楚了。
可是。
没想到这宣平侯居然对他这样防备,连饭都没备,上来就是一口回绝,看着这样子,是打算让他就这么抱着礼物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