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偏不让他保护主子,他就是要告诉他,他腿上这两刀,都是帮第二个人挨的,可不是为了他主子。
他为了主子可以不要命,但为了一个跟他一样的人,凭什么把忠心耿耿的名声留给人家,自己却活活挨了这三刀
人在疼极了的时候脑子就不大好使,只能看见眼前的事。
他亲眼看见自己为了别人受罪,别人却全须全尾地出去了,他也就抗不住了。
屋子里本来就黑,黑得他似乎也不用面对自己的良心了,加上其他人都已经出去,他深深看了一眼陆承霆,最后还是开了口。
“我们奉命从京城围追堵截,是为了让郡王怀疑侯府”
他的声音嘶哑,忍着疼带着喘,一句话说得极费劲。
不过话里的意思倒是明白,长风听完立刻看向陆承霆,陆承霆则是几不可见地微微点头。
他们起初确实以为这些人是侯府的人,毕竟他们南下是要查侯府造反一事,侯爷李勋曾在兵部任职,得知消息并不是难事。
加上这些人沿途阻碍骚扰得十分逼真,尤其是越接近侯府时越显急躁,要不是后来真住进宣平侯,认识了林江琬,又见识了宣平侯府那从上到下的糊涂家风,他对此几乎是深信不疑的。
长风冷笑一声:“我们进了汝城,你们便不追了,是知道追进去反而适得其反,所以就在城外等着我们回来,要是回来时郡王拿到了侯府造反的证据,你们便悄悄散了,要是没拿到证据反而证明了侯府清白,就准备对郡王动手”
那人没有说话,重重点了两下头。
长风冷笑一声:“第二个问题,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唇色苍白,失血过多的缘故,连牙关都开始打颤了:“是,是右相大人。”
听闻是右相,长风的拳紧紧捏起,这右相,动不动就在皇上面前挑唆,这回拦截书信一事,就是他一口咬定侯府要反的,郡王当时的意思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理会,也是他非要谏言让郡王南下查这一趟的。
郡王与皇上自幼一齐长大,关系好得胜似亲兄弟,却每每被那老不死的横插一刀。
他转身看向陆承霆:“郡王,这人证留着,回去送到皇上面前,也够那老狗喝一壶的。”
陆承霆却没说话。
他仰着头转了转脖子,微眯着眼,眼神在墙上那排刑具上走了一圈,最后却只觉得心中疲累懒得起身去拿,只是对长风冷哼一声:“这些人,吃进去的是竹子,拉出来的是笊篱在肚子里早就编好了,他说右相要杀我你也信”
长风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见那人身子一紧,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好啊敢说谎”长风一脚将那人踢翻,大脚直踩上他的脑袋,“说,到底是什么人让你来的”
陆承霆也没了耐心。
他今天本就极累,唯一能让他心情好的林江琬还被他撵出去了,现在再摸到这件事的真相,他就更没有半分想开玩笑的意思。
那个背后的主子,不是右相,便只能是龙座之上的九五至尊了。
右相不敢杀他,皇帝也不至于是真要杀他。
只是这么一出戏,再好的兄弟,也难免心寒。
他看着那人:“说吧,说了实话,给你个痛快,不会把你送到你主子面前。人死了就安宁了,眼睛一闭,什么忠义,什么家人死了就算对的起了,他们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他们。”
他说话本就低沉,此时带着他自己的心境,透着丝丝寒意一字一句,仿若地狱中的恶鬼修罗。
那人的谎话被拆穿,又听他这番话,便也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这一下,才是彻底被击溃。
他身子一瘫,连被长风踩了头脸也不挣扎,烂泥一样侧身躺在地上,眼泪口水全顺着一边往下淌:“吾等与郡王一样,都只效忠皇命,之前从京中跟来,是打算让郡王误会侯府,但回去的时候,吾等虽放火烧山,只是想逼走郡王,截杀侯府二老爷,逼反侯府绝无对郡王不敬之意”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陆承霆原本是想借着审犯人撒撒气, 没想到审完之后气更大。
等几人的口供都对上之后, 他喊了铉雷进来收拾屋子, 又指派长风出去采买马匹等补给, 将之前在山寨里折损的行装都补回来。
这样忙完还不到天亮,他已用冷水擦洗了一把,便下楼准备让大家启程。
从房间出来,他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是林江琬。
想起昨夜她拒绝的那样干脆, 还非要将他看做别人的夫婿,他就有种想把她扔在这儿不要了的冲动。
只是这冲动还没持续半秒,就听楼下有个熟悉的女子声音,正是她。
“贺敬,你说的不对吧这出折子戏我也听过,妙郎被他爹卖了之后虽然悲惨,但也辗转着长大了, 后来还做了大官, 报答了他的养父,反而是妙郎他亲爹最后遭了报应,下场惨淡。”
一旁又传来个敦厚声音, 是一直对贺敬又怕又怨的钱掌柜:“三姑娘说得不错,卖妙郎这出戏人人听过,怎么到你这儿就完全变了”
最后是个清朗好听的男子声音, 正是贺敬:“人人都听过, 我还讲来做什么我这出“卖妙郎”里, 那妙郎的亲爹是大官, 家里还有别的儿子和正妻,他被卖了之后,不暴露身份还好,若被人得知他的身份,别说将来做官报答养父了,就连性命都保不住。”
钱掌柜带了三分不满:“大早起听这个,没得晦气。好好一出热闹的戏,叫你改得妻离子散的。”
贺敬也不跟他争辩,淡淡一笑,给林江琬倒了杯茶水:“不过就是图个新鲜而已,等下次我再给你们改个结局,还能说出别的花样儿姑娘捧着这杯热水,能暖暖手。”
陆承霆额角一抽,走过转角凭栏而望,果然,厅里坐着的就是他们三人。
三人也不知多早就起来了,除了贺敬看上去仍旧笔挺,其余两人都困得用手肘撑着脑袋,坐没坐相地歪在桌子边。
尤其是林江琬,贺敬将热水递给她,她接过来连声谢都不说,直接就双手捧着,一脸慵懒地摇晃着脑袋,还又朝他那边歪了歪。
陆承霆只觉心肝都疼。
他冷哼一声,往楼下走:“既然都醒了,这就去收拾准备,即刻出发上路。”
说罢,又睨了贺敬一眼:“至于你故事其他几个结局,本王与他们这就要启程了,怕是没机会听。”
楼下三人听见他的声音,瞬间纷纷起身,贺敬仍然带着微笑,对他的出现没有半点意外,就像是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而再看林江琬和钱掌柜,两人之前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这会东倒西歪地硬撑起身子站直,努力瞪着眼睛看他。
林江琬再看见陆承霆,心中实在是复杂得很。
昨夜他对她提了那样的事情,她既不识抬举,按说今天就不该出现,该自己夹起尾巴远远滚蛋,别让贵人看着心烦才是。
可后来听他审那些犯人,楼上惨叫了一晚上。
她不知怎么的,又放心不下。
再想想自己这趟上京,原本就打定主意要弄清楚父亲当年的案子这六分为父亲,四分也为了自己不放心他。
便还是厚着脸皮留下了。
不过留下归留下,对他的担心也只是兄弟朋友一般的仗义男女之间的事情却是要先说清楚绝不能糊涂的,否则自己这关心便成了欲拒还迎,反而有害。
要说清楚也不难,她早已想好该如何办了陆承霆急着启程,定是夜审之后事态更加严重,要立刻进京去办正事。
而贺敬身上功夫好,一般人抓他不住,况且他在陆承霆那里还存了两个大愿,不管怎么说凭陆承霆的风度傲气,也不会将他如何。
还有就是贺敬人在幽郡,自己则是要去京城,这便是个最佳人选,只骗陆承霆自己将心丢在幽郡了也没什么不行。
她不着声色往贺敬身边挪了挪,将手里盛着热水的杯子还给他,带了点娇羞:“我这就去收拾东西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贺公子可要保重呐。”
陆承霆脚步一顿,竟没反应过来一般看着林江琬。
一旁的钱掌柜也惊讶地看了一眼,随后大惊,满头又渗出油汗:“要不,要不我还是不跟你们走了。”
林江琬说完自己都是一愣。
她第一次说这种话,声音实在没把握好,娇甜得太明显了些。
但说都说了,又没个地缝给她钻,而且她要的不正是这效果,当下也就不多辩解,“嘤咛”一声翘起兰花指掩面逃回了房间。
钱掌柜抖了抖身上的肉,也一溜烟逃了。
一瞬间,大厅里就剩下了陆承霆与贺敬两人。
陆承霆长长吸了口气,忍了几次才终于忍住没对贺敬动手,他逼近一步,毫不掩饰语调中的威胁之意:“贺公子没了山寨,这是打算转行做略人了需知道,本朝有律,凡略人者无论身份皆要处以磔刑,贺公子莫要以为劫人也如劫财那样简单,当慎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