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琬到没嫌弃这些味道和伤兵。
她自小是经过战乱的,虽那时年幼不懂事,但该吃的苦却没少吃,后又走了行医这条路,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只觉莫名压抑,却没有半分嫌弃之意。
她只是一路在想,这次北上太急,药材不够,若战事不能速战速决,便得设法再调集粮食草药上来,否则这些伤病一旦成群倒下,后头必有说不完的麻烦。
这一桩事得立即着手去办,却急不得。
还有另一桩更急的,便是都快走到地方了,她才反应过来陆承霆那个莽夫,会哪门子的手谈
既然不会,按他那个暴力性子,又是极不服老国公的,岂不是要闹翻打起来
她眉头微蹙,脚下更加快了步子,绣鞋踏在泥泞之上丝毫不觉,更加没留意,与她带路之人和长风频频看向她时又更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军营虽大,但她半分不愿拖泥带水扭捏着行路,故而不多时也就到了。
那独眼小将入内通禀了一声,出来便请了林江琬入内。
林江琬在外听着里头还算安静,并没发出打砸怒吼之声,心中稍微放心,一步跨入之后先快眼将账内情形一扫,对着主位上一老恭顺行礼道:“孙媳妇见过祖父。”
然后才对着陆承霆行礼:“见过郡王。”
这军帐,比之前那临时之所要宽敞不少,但若论整洁干净,确实之前那间更好。
这边怕是时常有人进出议事,地上也有零星的泥土马粪,更有几张歪七劣八的行军床和军备等物堆在一边,杂乱得很。
唯有往主位上看,方能看出些许主帅的气派,至少老国公气势如虹,往那里一坐,稳如山岳,周身磅礴浩瀚之气,哪怕身处烂泥烂帐,也令人决计不敢小瞧了去。
林江琬一声祖父叫得清脆响亮,只见陆承霆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
这一生,直至此刻,他在方寸间输的七零八落,却也没服软喊眼前之人一声“祖父”。
谁知林江琬一来便拆了他的台,还这般毫不犹豫。
换了旁人,他早就掀桌动手教训了。
可偏偏是她。
自认识她起,他就知晓她最是个厚脸皮识时务的,而他又偏独爱她那份狡黠,此时就算是一句祖父破了他的功,他也不忍心说半句重话。
陆老国公对那称呼倒是不放在心上,反而对这孙子的忽然憋黑的脸颇为有兴趣,执白子的手稳稳落在棋盘之上,这才抬眸朝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
“自家人,不必外道。”他抚须淡然一笑,仿佛理应如此般对林江琬一招手,“过来瞧瞧这局。”
林江琬很乖觉地走上前,对陆老国公微微点头,然后站在陆承霆身后,向棋盘上看去。
这一举动,总算让陆承霆黑了的脸色缓了缓叫声祖父怎么了,到底她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陆承霆微微扬了下巴,却又腾然僵了身子。
他转身想让林江琬别看,但棋盘能有多大,眼下他的黑子被杀得七零八落,便是三岁小儿也能一眼看出白多黑少的输赢胜负来。
输棋不怕,但此时输在她面前,却让他心中一阵难过。
他一向撑着男儿气概无所不惧无所不能一般,就是因为她是个“趋炎附势”的性子,非得他够强,她才安心乖巧地依附。
这样丢人,也不知她心中做如何想。
这般一想,顿时乱了心神,索性向伸手将棋盘推了不认账。
“别”林江琬其实从不觉得不会下棋是件丢人事,她也不会,况且就算她起初是屈于他的霸道威势之下,后也是动了真心才肯跟他一起的,此番他为国为民不顾自身一路向北,在她心中顶天立地的形象早已毫无动摇。
再加上她旁观者清,当然不愿他这般幼稚失态。
她连忙出声伸手拦住他。
谁知却还是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棋子作响。
两人均是一怔,却见是陆老国公亲手将棋盘抚了
陆承霆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他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拗住了念头,只她这一拦,不必多说他便心底明白输了固然丢人,但不敢认输才是最为丢人的。
一念只差,差点下作。
幸而贤妻在侧。
可话说回来
“国公爷何必如此,我也不是那等输不起的。”他将林江琬的手轻轻一捉,情不自禁握了一下,背在身后,转而看向正准备收拾棋盘的陆老国公。
林江琬方才都喊了祖父,偏他仍是一副硬骨头。
老国公却不以为意,将两色棋子摆开,道:“再来。”: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陆承霆和林江琬皆是一愣。
还来
分明下不过不说, 且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军压境虽然是咱们压着对面的境, 但战事一触即发,可真不是下棋的好时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承霆眉峰紧锁, 令原本就肃穆冷峻的面容更显威严:“又不是三岁孩童,国公爷就不必在这事上磨炼我的心性了,眼下外头多少事等着国公爷示下, 耽误不起。”
林江琬立在他身后,也随着这话情不自禁点头。
她是知道陆承霆的, 他并非怕输怕窘迫才推却老国公再来一局的提议,相反,按照他性子若放在平时他定是越输越要接着下。
就算一直不赢,他也会在失败中汲取教训, 能学一些是一些,能悟一点是一点,早晚将这棋技提上来, 一日两日,时日长了总有他赢的时候。
换言之,他的性子已经是一等一的冷硬坚定了, 确实用不着这种方式去磨炼。
老国公已经拈起一颗棋子,见陆承霆执意不肯下, 还一脸严肃地瞪着他,手上的棋子在棋盘上顿了顿, 最终还是丢回棋盒子里,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罢了。”他双手在膝头上一撑, 站起身子在帐中来回走了两圈,最后停在一张羊皮挂图前。
林江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张不起眼的图,半张羊皮,上头用炭画得乱七八糟,似乎还来回改过很多次,更有些暗沉的颜色侵染其中,像是绽放花朵的暗纹一般
她一瞬间就明白那是血的颜色,当血染在皮革布料上,时间久了就会这样。
她忽然想去劝劝陆承霆,要不就再下一局。
老国公在北疆打了多少年,扛到这个时候,真挺不容易的。
一把年纪,权势金钱没有,吃饱穿暖没有,跟孙子下局棋的时间都没有,也实在太让人心酸了。
不过她这念头刚一起,还不等说出来,老国公就开口了。
“并非是要借此雕虫小技磨你心性,而是”他嘴角紧绷着,压下心头忽然汹涌的情绪,语气却听不出什么,“而是有些话,不得不在这时候让你们记住。”
林江琬心中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就连陆承霆仿佛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抢先一步打断老国公:“有什么话,等得胜归来再说。”
见他二人忽然紧张,尤其是陆承霆那语气强硬得就好像他才是爷爷一般,他忽然觉得有趣,摆手让他稍安勿躁:“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我就长话短说吧,也免得你们紧张。”
林江琬生怕他一张嘴就说出“此战有去无回”的交代后事的话,怎么能不紧张。
她甚至紧张到咽了一下口水才想起来看向陆承霆。
陆承霆显然也紧张,比起接下来要听的话,他这时候倒宁愿接着下棋了。
不过作为男人,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不会逃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国公爷请讲。”他仍旧没当面喊祖父,不过声音低沉,眼神也十分坚毅,让熟悉他的林江琬一看便知他内心的郑重。
陆老国公点点头:“大历至今已有百年四代,而名利更迭之下,连天子都未必坐得稳身下位置,郡王可知道我陆家为何能岿然不动屹立至今吗”
陆承霆没想到他会问这话,想了想,实话实说:“因为国公坐拥北疆,手下重兵令人不敢妄动。”
老国公点头。
说得没错。
不敢妄动,这是不能再实在的话了。
“你我皆是棋。”他走到棋盘边,“新帝想除我,动了多少年的念头了,我又岂会不知,然而他却不敢。”
“不敢”陆承霆疑惑。
“对,不敢。”国公点头,“一是不敢老夫挚友,也就是你岳父李勋。二是不敢北疆局势与我手下重兵。三是不敢你这位与他相交多年的郡王。”
陆承霆一时语塞。
但细一想,脑中瘴雾像被撕开一般,瞬间明晰。
确实,皇帝想除老国公,但他不敢。
南郡李勋,京中右相,北疆斡漠,还有自己这个留这陆家血的兄弟。
抛开别的不说,若国公与皇帝真有一战,自己身为陆家人,人心难测,谁又有把握自己就一定能站在宫中那边呢
陆承霆回忆了一下自己自从被派到南郡侯府,认识林江琬,又回京,最后到北疆来这一路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