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最近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啊。”
许永龄说:“前两天公司开会,岳海和销售主管吵了一架,我看他情绪不太好,怕他回去给你妈摆脸色。”
许亦欢默然片刻:“怎么会?他一直被我妈压着,我没听他们聊过这个。”
许永龄扬扬眉:“总之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岳海那人贪着呢,能让你妈压他一辈子?我看迟早要出问题。”
许亦欢闻言不语,晚上回到家,那两口子也下班回来了,听说她今天和许永龄出去吃饭,岳海的脸色满不自在,大概猜到她在舅舅那儿听到他的坏话,心里不舒服吧。
许亦欢没想那么多,径自回房,给初中要好的同学打电话,告知自己的手机号。
“欢儿,我跟你说,我都快后悔死了,今天开学典礼的时候仔细瞅了瞅,我们学校没有一个帅哥,全是歪瓜裂枣,长得比我还矬!”
“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让你和我一起读二中怎么不听话?”许亦欢托着下巴叹气:“你说咱们班五十几号人,怎么就没几个上二中呢?”
好友也跟着哀叹:“是啊,感觉毕业就像放屁,一下就把咱们给蹦散了。”
许亦欢大笑:“你才是屁!”
正聊得高兴,许芳龄在外面喊了一声,她只得暂时打住:“我妈叫我呢,先挂了啊。”
搁下手机,起身走到客厅,见茶几上放着洗净的青枣,她随手拿了两个,坐在沙发上啃。
许芳龄问:“今天去学校怎么样,习惯吗?”
“才刚开学,也没怎么上课,老师让大家熟悉熟悉环境。”
“不是要军训吗?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要交服装费。”
许芳龄又问:“你江铎哥哥呢,有没有分到同一个班?”
许亦欢懒懒地摇头。
“上高中了,自己抓紧点儿。”
“哦。”她努努嘴,忽又想起什么:“对了,今天舅舅送了我一部手机,诺基亚的。”
许芳龄闻言皱眉:“这么贵的东西,给你就拿吗?想要手机为什么不让我给你买?”
许亦欢愣怔:“去年我说过了,你不给买呀。”
“去年你初三,学业那么紧张,要手机干什么?”许芳龄略微不耐:“总之以后不要随便收你舅舅的东西,搞得我们家像叫花子似的,一辈子都靠他施舍。”
许亦欢听着有点不舒服,缓缓深吸一口气,把枣核扔进垃圾桶:“我回房间了。”
躲进自己的小卧室,关上门,窗外隐约有雷声翻滚,沉沉的,她躺在床上把玩手机,客厅那两人似有争执,不用仔细留意也听清了,岳海说他想离开舅舅的公司,自己出去单干。
“我知道,许总是看在你的面子才让我进业务部的,我也想努力干一番成绩,给你争气,但他们市场分配不均,把最差的几个城市分给我,别人手里都是大饼,光靠老客户就不愁订单了,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许芳龄安慰他:“其实前几年东北那边的生意也很差,全年销售额连十万都不到。你们经理过去出差,把家具市场挨个摸遍,谈下好多新客户,回来的时候嗓子都哑了,你看现在东北几个城市的订单量有多大。”
岳海沉默半晌,闷闷地说:“我知道厂里的人都瞧不起我,觉得我是靠关系混饭吃,不管我有多卖力他们都会选择性忽视,那我干嘛还留下来贴人家冷屁股?”
许芳龄没有回答。
“许总在公司从来不拿正眼看我,每次听我说话他就很不耐烦,这两年我也很累,难道离开他的工厂我就混不出头吗?”
许芳龄语气迟疑:“你让我想想……”
岳海满腹委屈:“反正家里除了你,没人把我当自己人,亦欢也很客套,虽然嘴上叫我爸,但也不是真心的,我又不傻,心里清楚的很。”
许亦欢把窗户打开,倚在边上听屋外雷声阵阵,大雨终于落下,哗哗啦啦,总算掩盖了客厅的交谈。
夜深时,有人扣门,轻声进来。
“还不睡?又在看什么?”
许芳龄坐到床沿,脸上笑着,试探说:“你没事也关心关心你爸,他最近心情不好,人家把你当亲生女儿,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贴心呢?”
许亦欢不知该怎么回答,不声不响地把小说塞到枕头底下,然后钻进被窝。
“跟你说话呢。”
她稍稍锁眉:“我和他又没有共同语言,有什么好聊的?”
许芳龄闻言板下脸,目光上下审视:“亦欢,你怎么能对长辈这么冷淡?人家心里该有多难过,你别让我难做行吗?”
她顿时烦躁,掀起被子蒙住头:“知道了。”
许芳龄叹气,起身离开,房门轻轻关上,许亦欢继续在被子里闷了很久,胸口堵得发慌,喉咙涩涩的,鼻子也开始发酸。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束手无措地想起她爸,亲爸。如果那个人在的话,会让他女儿受委屈吗?
肯定不会的。
许亦欢擦擦眼泪,把脸埋进枕头小声哭了一会儿,哭得头昏脑涨,晕沉沉就睡着了。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起床洗漱完,看见许芳龄已经做好早餐,并朝她使了个眼色:“去叫你爸。”
她拖着步子来到他们卧室门边:“爸,起来吃饭了。”
里头没声。
她接着又喊了两句,那人方才回答:“来了。”声音分明清醒的很,显然刚刚是故意不搭理的。
许亦欢顿时感觉一股强烈的怒火直冲脑海,当下就要发作出来——他在跟谁耍性子?难道被许芳龄宠坏了,以为全世界都该哄着他?妈的,简直有病!
这一生气,片刻不想多留,她抓起书包,早饭也不吃,换上鞋就走了。
第5章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因为下雨,天色迟迟拖着不肯亮,老城区人烟寥寥,街灯幽暗,雨水冲刷着路面的尘垢,沿着狭窄的沟槽流入下水道中。203路公交车在薄雾中驶来,细雨里一对大灯蒙蒙亮着,江铎收伞上车,投了硬币,走到后排落座。
他家离学校远,几站过后车里人多起来,位子已经满了,乘客大多是二中的学生,挤挤挨挨,随着车子摇摇晃动。
“晚照西路到了,请从后门下车。”他听见机械的女声,下意识望向窗外,滚滚雨水中,看见许亦欢头顶着书包,先是往前门走,前门大概已经站不下了,她从后门挤上来,嵌入方寸之地,然后把钱递出去:“同学,麻烦帮我传一下。”
一元纸币辗转数人之手,成功塞入投币箱中。
车里很闷,下雨又不能开窗,每个人都湿漉漉的,气味不太好闻。江铎见许亦欢笼罩在人影里,手紧抓着栏杆,脸色异常麻木。
约莫二十分钟后,公车抵达终点站,也就是他们学校。
门一开,发现大雨已经瓢泼起来。
许亦欢一时不敢下去,躲在一旁让大家先过。
忽然有人拍她的肩。
“走吧。”
江铎打开伞,说:“已经七点二十了。”
学校七点四十上早自习,通常七点半打迟到铃,从校门走到教室也得花几分钟。
“不用,我自己走。”许亦欢脸色很冷,她一想到岳海就窝火,这人是岳海的外甥,自然也看不顺眼,于是跳下车,一头跑进了雨里。
可惜没走几步,感觉像被泼了一盆水,雨实在太大了,她只得本能地退回来,钻到他伞下躲避。
好尴尬呀。
许亦欢努努嘴,低头看鞋。
江铎倒没说什么,只问:“你校卡呢?”
听到这句话,她恍然抬头,见他看着自己,那伞下的轮廓似乎比平日柔和了几分,尤其又在大雨里,阴霾的天,是这样一个场景。
“校卡……”胸前空空如也,她心头一惊:“完了完了……”
江铎望向门口执勤的老师和同学,说:“下这么大雨,他们应该不会查太严。”
许亦欢把湿掉的书包背到前边,又伸手按他的胳膊:“你把伞往下压一压。”
他却说:“自然一点,你别那么心虚。”
说着话,就这么走进了校门,周遭撑伞的学生前赴后继,还有几人神色匆忙地跑起来,果然没谁留意她那块校牌。
快走到综合楼的时候,许亦欢闷闷地说:“你一点儿也不像你舅舅。”
江铎愣怔:“他怎么了?”
许亦欢撇撇嘴:“闹情绪,给我摆脸色呢。”
江铎闻言没有吭声。
她越想越不舒服,索性一通发泄:“真是……总说别人看不起他,就他那副德性谁看得起啊?自己没能力就回来发牢骚,不仅我妈得惯着他,连我这个晚辈也要顺着他,呵,真当自己是吃软饭的了?”
她知道自己有些口不择言,把话说得太重了,尤其“吃软饭”三个字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心里实在舒服了很多。
许亦欢自认从来不是势利眼,当初许永龄嫌弃岳海是个保安,她还觉得是舅舅不对。保安又怎么样呢,只要勤勤恳恳,踏实工作,那就是值得尊重的。可岳海显然和“老实本分”搭不上边儿。再加上许永龄常在她面前抱怨,耳濡目染之下,心里难免排斥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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