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点工估计被吓着了,小声道:“许小姐今天不在,她在桌上留了纸条。”
秦渡沙哑道:“她说什么?去哪里了?等会帮我把地板扫一扫。”
钟点工微微一怔,说:“……就说自己出去买零食了,具体我也不知道去哪。”
秦渡心里凉了一半。
蓄谋已久。
他发着抖拆开药盒,里头每板药都被抠出了药丸,许星洲今早细心抠完药,还把那塑料板放了回去。
秦渡那一瞬间,死的心都有了。
他想起程雁曾经说过许星洲寻死时十分冷酷并神经质,她能在手腕同一个地方割三次,能用一管中华牙膏的铁皮将手腕割得鲜血淋漓,如今终于在一日极致的温情后,骗了秦渡,将钥匙偷走了。
秦渡跪在地上,发怔了许久。
他不知道许星洲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做得不够好?不够爱她?可是秦渡已经恨不能掏出自己拥有的一切送到许星洲手里了。
秦渡暴怒,眼睛都气得通红,犹如即将死去的人一般。他想把许星洲活活掐死,却又在想起那个落泪的女孩的瞬间,绝望到喘不过气。
他发着抖,接着又摸到一个重重的药盒,他捏着那个药盒打开,里面是许星洲的手机。
手机背后用油性笔写了两行飞扬又俊秀的数字,支付密码。
——这种时候都想着算清账。
他的小师妹,不气吐他不罢休-
雨刮刮干净雨水,车灯晕染在雾里。
陈博涛在前头开着车,秦渡坐在后座,外头白茫茫一片,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真的开不得车?你都有开不得的一天啊……”陈博涛茫然地问:“手抖成这样?”
秦渡没回答,抖着手解锁手机,接了个来自世中实业助理组的电话。
“小少爷,是我,何助。”
“许星洲小姐昨天13:53分通过携程下单了一张今天10:34去苏州北的动车票……”世中助理组的何助理在电话里道:“但就我和火车站票务组沟通的结果而言,她购买的那张票没有出票记录,也没有检票,近期创城查的严,没有票的乘客是进不去的。”
秦渡:“……”
秦渡粗粝道:“有他妈的才怪了——没有开房记录?”
何助那头想了想:“没有。如果有的话,公安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那就好说了,不在旅馆里,”秦渡沙哑而暴虐道:“妈的十九岁的小丫头,学会了骗感情,连反侦察都很溜么。”
电话里,何助理小声道:“……我觉得她想不了这么多……”
秦渡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把电话挂了。
陈博涛:“别对员工撒气,你爹忌讳这个。”
秦渡理都不理,冷冷道:“她会不会就在f大里头?”
陈博涛一愣:“啊?为什么?”
“她昨天晚上骗我的时候,抱在我怀里,说她喜欢我,我被骗得团团转。”秦渡喘着粗气道:“小姑娘脑筋有问题,问我知不知道保研捷径,我随口说了两句……”
陈博涛:“保研捷径?就是每个大学的固定大学传说保研路和保研寝?”
秦渡嗯了一声。
“……”陈博涛由衷道:“这他妈到底在想什么。”
“为了让室友保研……”陈博涛窒息地说:“……这也太……太可怜了,你没有爱她吗。”
雨刮咯吱刮过那辆保时捷车窗,雷声轰隆穿过天穹,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我求求你,”秦渡近乎崩溃地道:“我求求你快点。”-
安眠药不同于割腕。
秦渡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去寻死。同样不晓得昨天甜甜的小师妹到底是不是在骗他。秦渡心痛如割地觉得这是临时起意又是蓄谋已久,像是一个叫许星洲的六岁的小女孩准备去死——不管这世界上,这个叫秦渡的二十一岁男人有多爱她。
秦渡理智上,其实不怕。
许星洲一个没背景的大学生,在没人掩护的情况下,在秦太子爷的手下甚至逃不过三个小时。以秦渡的人脉,手里的天罗地网一张开,许星洲只要没跑到云南,基本上五六个小时就能找到人。
可是他的心里怕得要死,连手心都在出汗。
秦渡下了车就冲进雨里,南区宿舍的上坡尽头,东南飓风吹得他几乎跑不动——好在四栋并不远。
四栋是纯女生宿舍,不是鸳鸯楼,秦渡刷不开门禁,且因为形态可疑,被胖胖的宿管大妈拦了下来。
胖胖的宿管大妈:“小伙子……”
“……有学生出事了,”秦渡发着抖道:“312宿舍的许星洲,我是她男朋友。”
然后他在宿管大妈惊愕的目光中,把自己身份证和银行卡压在门口,挤进了女生楼。
——那是许星洲在f大居住了两年的地方,却也是秦渡第一次进,学校这一群老旧的本科生宿舍。
宿舍楼旧旧的,走廊狭窄,采光不好。墙上贴着瓷砖,一条道上尽是潮湿的开放式铁窗,在天顶上晾着湿漉漉的衣服,有力气小的女孩子洗了衣服拧不干,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秦渡跑上三楼。
天穹落雨不绝,312宿舍门前的露天走廊全是积水和鞋印,窗台上几双晾了许久的鞋子,橡胶都灰了,可是其中又有几棵小盆栽,上头端端正正贴着纸条:‘新闻1503许星洲’。
——她是那么认真地活着。
就在这样逼仄平凡的宿舍里,这种平凡而绝望的现实里,热烈得犹如水中燃烧的莲花。
秦渡发着抖拍312宿舍的门,拽着门把手晃,大声喊道:“许星洲——!”
里头没有半点声音,秦渡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扇门前片刻,才想起要去找阿姨拿钥匙。他甚至连他没有许星洲宿舍的钥匙这件事都忘了,而这个门无法暴力破坏。
他刚准备下去……
那个拦住他的胖阿姨就拿着一大板钥匙,扶着膝盖爬了上来。
“小伙子,”胖阿姨气喘吁吁道:“侬等一下嘛,勿要急,阿姨拿个钥匙。”
秦渡那一瞬间,觉得肠胃都绞在了一起。
宿管阿姨开了门。
初春梅雨不断,雨天格外潮闷,女孩们的宿舍里有一股经久不散的温暖霉味儿。
靠窗的那侧床桌搬空了大半,挂着粉色床帘,桌前贴着宇宙兄弟海报和nasa贴纸,专业书在桌下堆得高高的。在书和海报中间,许星洲软软地趴在桌上,面色苍白如宣纸,嘴里咬着自己的头发。
秦渡要死了似的,拼命把许星洲抱在怀里。
他的星洲身上几乎都没有温度了,她是淋了雨过来的,身上却干了不少。面色白得犹如冰雪,口唇发绀,连眼角都是青的。秦渡沙哑地呼唤她的名字,许星洲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春雷轰隆炸响,穿过连绵群山。
秦渡发着抖,以手背试他的星洲的呼吸。
女孩的呼吸微弱至极,如同下一秒就要没有了一般,人也轻轻软软的,让人怀疑这样的身量怎么才能如此坚强地、孤身一人活在世间。
那一瞬间,秦渡几乎以为许星洲会在他的怀里咽气。
什么不紧张,什么五六个小时就能找到,秦渡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这世界的风声,他周围鼎沸的人声,都与他隔着山海。
许星洲是他断了线,又捡回来的风筝。
秦渡抱着许星洲不住抽气,像是忍着泪水,半天心口剖肉般地告诉自己:
“找、找到了……”
——找到了。
他的夏花,他的春日,他一生的柔情。
他沉重柔软的责任,他一辈子的在劫难逃-
…………
……
车窗外车水马龙,人间百态。
暴雨之中,急救车哔啵哔啵地呼啸而过。
一个医生将许星洲从担架床上扶了起来,拆了个压舌板,扶着这个瘦削苍白的姑娘的肩膀,强行将压舌板塞进了许星洲嘴里。
“babinski征阳性……”医生训练有素道:“瞳孔缩小,光反射迟钝,血压90/60,典型安眠药中毒。”
另一个护士嗯了一声,然后往板子上记了两笔。
医生低声道:“……又一个。”
然后他压着许星洲的头让她前倾,她还在昏迷,那医生的动作称得上麻利又直接,将压舌板往里捅了捅,观察她的口腔黏膜。
“黏膜完好,”年轻医生道:“话说这是这个周的第几个了?”
护士想了想道:“安眠药的话,是第一个。”
年轻医生微一叹气,给许星洲套上了浅绿色的氧气面罩。
担架床上的许星洲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全然没了平时的秾丽俏皮。
“……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年轻医生感慨道:“怎么就想不开呢。”
秦渡沙哑道:“这个姑娘怕疼,医生你等会儿轻……轻点。”
那年轻医生一听就火气不小:“这还只是给氧你就让我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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