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溪看重的,可不是这个,他两眼放光:“大巫果真灵验不知田兄治伤时,可曾看到异象”
这话有些失礼,但是田恒不以为怪。巫者治病,向来是秘而不宣的。据说得起舞请神,唱咒降祝,还要点燃香烛,让人飘飘欲仙,如在梦中。
可惜,这些他都没见到,因此田恒答的简练:“未曾。”
这答案,显然让侯溪有些不甘,但是他很快又笑了起来:“一人屠群狼,何其英武,上天也要庇佑。田兄可习过剑术”
“略知一二。”
“御术呢”侯溪又问道。
“粗通。”田恒依旧不咸不淡。
这样的态度,也未能惹恼侯溪,他嘴上不停,颇有谈性,话里话外尽是溢美之辞。田恒知道他是石淳派来的,寻他攀关系也是常事,只是这等闲聊实在让人倍感无趣。不多时,他便以体倦告罪,重新回到了车上。
辎车的竹帘早已挑起,算不得憋闷,田恒大剌剌往门边一靠,看向里面连比带划的两人。那巫儿不通言语,只要得闲,就会同小婢学话。可惜小婢只会郑国俚语,粗鄙不说,还往往言不及义,简直让人心焦。可是他又拉不下脸插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楚子苓见田恒回来了,先摆手让蒹葭去端早饭来。这几天她已经发现此地实行的是两餐制,一顿在早上九点左右,一顿在下午四五点,然而起床的时间却早的可怕。且不说她不习惯,病人也需要营养不是因此她就自作主张,把两餐变成了三餐。
听说要吃饭,蒹葭立刻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抱回个釜子,只见里面满满登登,有饭有肉,还有些枣子,闻起来香气扑鼻。
楚子苓用盛饭的大勺搅了搅,见里面豆子炖的熟烂,鸡肉全都离骨,就点了点头,蒹葭立刻取了三个碗,盛的鼓尖。这两天她都跟着大巫吃饭,餐餐有肉,还能每日三顿,别提有多开心了。
田恒接过碗,瞥了那巫儿一眼。一日三餐,非卿士权贵不可,这女子出身恐怕不凡。只是饭里用菽,有些古怪。不过这些菽用鸡汤煮过,饱胀圆润,倒是比粟米还要可口,并不难吃。
楚子苓则非常满意这几天的杂煮粥,大豆可以补充植物蛋白,山鸡则是充足的动物蛋白,还有杂粮和野菜,营养称得上均匀。加之炖鸡汤时用姜去腥,加枣增鲜,更是补益血气,算是不错的病号饭了。就算顿顿都吃这个,也好过前几天吃的腌菜咸肉。
她吃的慢条斯理,余下两个却不会如此斯文。蒹葭狼吞虎咽,比那汉子吃的还快,把碗底都刮干净了,还要眼巴巴再往锅里瞅。楚子苓不由笑了:“想吃就再吃点吧,天热也放不住。”
听是听不懂,但是蒹葭察言观色的本领没话说,立刻兴高采烈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坐做一旁的田恒勾起了唇角。不论是让下婢同席,还是用饭时闲谈,都称不上规矩。不过这样的女子,他并不讨厌,总好过倨傲贵女。似是引动了胃口,他也破例添了两次,跟那婢子一起吃掉了大半肉粥。用过饭后,就见那小婢麻利的收拾了碗匕,又搬了个大大的木盒放到了巫儿面前。盒里是筛过的细沙,可以用枝条在沙上作画。
这巫儿会写字吗田恒顿时来了兴趣,坐在一旁观瞧。谁料对方并不是写字,而是用沙作画。不多时,沙上就现出只纹样简单,却活灵活现的小鹿。
蒹葭也兴奋的叫了起来:“麋是麋吾曾见过,好大一只”
田恒顿时听不下去,插口道:“是鹿麋角长体阔,可不长这样”
见那小婢犹自发傻,他忍不住夺了对方手中的枝条,在沙上写了个“鹿”字,并用雅言重复了一遍。
然而雅言并未引起那巫儿的注意,相反,她直勾勾盯着沙上的篆字,过了片刻,猛地抬头,抓住了他的袍袖。
楚子苓只觉浑身都在颤抖,紧紧抓着那人衣袖,大声问道:“你会写字”:
6、第六章
那应该是个字虽然歪歪扭扭,更像幅画,但是细看还是能看出鹿的形状。楚子苓刚到这里时,不是没想过用文字交流,但是前后相处的几个女子都不像认识字的样子,她只能退居其次,想要尝试用沙画跟蒹葭交流。
谁料刚用上沙画,就冒出了个会写起字的,怎能不让她又惊又喜见对方没有反应,楚子苓想了想,飞快在沙盘上写出了一个字:“
她身在何处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不再像前两天只能待在车里,这几日不论是扎营还是赶路,楚子苓都细心观察着身边的一切。一个念头,渐渐冒了出来。没人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只为了蒙骗她这个无名之辈。那些只可能出现在博物馆或者教材书里的衣服、器具,也不过这些人的日常用品。若真的如此,她身处的恐怕不是个陌生的地方,而是个陌生的时代。
她是不是回到古代了楚子苓也是看过电视的,更见过不少这种题材的“穿越剧”。然而猜测只是猜测,没有凭证,如何断定更何况,就算真的是古代,这里是她熟悉的朝代吗会不会生出个平行世界,冒出些她不晓得的时空和历史。
想要解答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就是确定她所在的国家。
飞快写出繁体的“国”字,楚子苓用力点了点那字,又指向了身边的男人。
田恒皱起了眉头,这个字,像是“国”啊,虽然写的不大准确,但也能分辨,这巫儿会写字她想知道自己来自哪国
只一思忖,田恒就落笔,写了个“齐”,同时道:“齐国,某乃齐人。”
看着对方写下的那个字,楚子苓只觉一阵沮丧,她不认识这个字,跟繁体,乃至篆体相差都不小,根本没法分辨。
见她似有些沮丧,田恒又指了指身边的小婢,写了“郑”字:“这小婢是郑人,你可识得这字”
楚子苓盯着那字看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那字,有点像“奠”,可是她不曾听过叫“奠”的国家。
见她仍旧不识,田恒不由咋舌。诸国文字各异,就算男子也未必能够认全,何况这种养在深宅,多学甲骨殷文的巫儿。犹豫片刻,他又提笔写个字。
“这是楚,吾等现在楚国,要前往郢都”
田恒的话还没说完,楚子苓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这个字,似乎是“楚”啊虽然排列的顺序有些不同,但是树木丛林,和林下的足,不正是“楚”字的来源吗而且楚字是没有繁体的,只有以“足”代“疋”的篆书
想到这里,楚子苓连忙提笔,写了个篆体的“楚”字,用力指了指自己。只看了一眼,田恒就发现那新写的字,颇似“楚”字。这巫儿来自楚地她的身量可不矮,眉目也颇为深邃,并不像楚人,到有些像齐女了。
神思一闪,田恒便收敛心神,又指了指自己和那小婢:“齐,郑。”
认出了一个字,再细细看去,楚子苓突然发现那个“奠”字,可能是繁体“”字的半边。一个“楚”,一个“郑”,剩下的那个,难道是“齐”
一直紧绷的那口气,泄了。楚子苓只觉腰背一软,险些坐不稳身形。是了,他们穿的衣衫,用的器物,吃的饭菜,可不是先秦时代才会有的吗大一统还未来临,诸国林立,文字语言乃至货币都大不相同,一个距自己足有两千年多年的“古代”。
她怎么会到了这里
见那巫儿突然失魂落魄,泪盈于睫,田恒心头莫名一拧,粗声粗气道:“不想入楚,某带你走。”
这时蒹葭也发现不对,赶忙拉住了楚子苓的衣袖:“子苓要走吗不跟吾等走了”
她如今说“子苓”二字,称得上字正腔圆。那句话,唤回了楚子苓的神志,看了看那横眉立目的大汉,又看了看一脸忧色的小丫头,楚子苓眨了眨眼,用力把泪水压了回去。
“不走。”她的声音还有沙哑,却并无动摇。身在这异世,她又能走到哪里
平复了片刻心绪,楚子苓再次捡起树枝,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楚子苓,这是我的姓名。”她边一字一顿的念着,边指了指自己。
田恒立刻明白了过来,然而三字之中,他只认得两个。首字是“楚”,末字则像是“苓”,至于中间那个,实在不太好认。不过无妨,田恒点了点头:“巫苓。”
楚之巫,名苓,自然要叫“巫苓”。
想了想,他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田恒。”
“田”字楚子苓当然认得,但是后面那个字就无法分辨了,看起来到有点像个“恒”字。轻声念了两遍,她记下了它的发音。
那女子的声音沉静,唤他的名字,别有一番韵味。田恒笑了,手上树枝不停,继续写起其他字来。他倒想听听,这巫儿说起雅言,会是何等滋味。
见两人围着沙盘比划了起来,倒像全然忘了自己,蒹葭也不气恼,乐呵呵的搬来了陶瓮,斟上清水,坐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了起来。
有了能沟通的对象,日子就没那么难挨了。连着几天在车里学习语言,给人疗伤,等楚子苓回过神来,窗外的景象已经大有不同。非但能看到行人和车马,远处还有不少村落延绵,像是终于从旷野回到了人类社会。只是车队一直未停,她无法下车仔细观瞧。直到一日,另一幅画卷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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