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等郑黑肱回神,楚子苓就起身一礼,带着蒹葭退了出去。
直到那倩影消失不见,郑黑肱才如大梦方醒,以袖掩面。胸口一阵绞痛,比之前喘疾时更难忍受。她为何不喜因他不知礼数吗因他体弱多病吗因他身在楚国为质吗还是因为那女子是个巫者,巫者本就不该被人觊觎
偌大房间中,无人敢言,只能听到细微的抽噎声。
一直走出老远,蒹葭才小心道:“大巫果真不能嫁人吗奴看公孙不差啊”
这话,让楚子苓有些哑然。蒹葭这脑回路确是简单,若不是巫者不能嫁人,公孙这么好的人为何不嫁呢轻叹一声,她对蒹葭道:“除了嫁人,总还有些事可以做的。”
蒹葭却了然的点了点头:“奴懂了敬神为重”
这算懂个什么不过楚子苓放弃了进一步解释,只笑着摇了摇头,轻快的向西厢走去。
“阿姊,把汤药喝了,病就能好。”没有假手旁人,伯弥亲自熬出了一碗汤药,端到了密姬面前。
“这汤真能治好吾身上恶疾”密姬将信将疑,接过陶碗,嗅了一嗅,只觉酸苦刺鼻。
“那是自然”伯弥答的肯定,“这药定能让阿姊恢复如初”
她可是早就留意过的。当初治那田壮士时,巫苓从野地里采来一种灵药,配以干姜和大枣,熬煮成汤,只花几天功夫,就让那病恹恹的汉子恢复生机。后来巫苓自己身上来月事时,也讨了干姜和大枣,熬成汤水。想来这两物对女子亦有裨益。那治密姬的病,岂不是只要再加一味药就好
幸亏当初她就派人盯着,知道那灵药是把某种根茎切片后,炙烤得来的。此次潜入西厢,正是为了这起死回生之药伯弥也是个谨慎之人,灵药得手后,她没有交给下人,而是亲自熬了半个时辰,才成了这么一小碗。只要喝下,定能药到病除
见她面上笑容满满,密姬也放下心来,端碗慢饮。不知汤里放了何物,又辣又苦,好不容易把药咽下肚去,压下那股恶心,密姬就觉一阵热意从腹心涌上,她讶然道:“手脚似是不冰了,果真有用”
伯弥双目放光,接过对方手中的空碗,柔声道:“阿姊尽管放心,只要养好身子,便能侍奉公孙,早得贵子。”
她嘴甜似蜜,听的密姬也开心起来,拉着她的手道:“亏得有汝在待吾病好,定荐汝侍寝。身在异乡,吾等也要相互扶持才是。”
把身边侍女荐上,本就是固宠的法子。这伯弥出身平平,又贴心合意,可不是最好的人选
喝了药,又有人好生劝慰,密姬也觉身上有了些气力。今天一直瘫在床上,衣裙早就汗透,便想换条干净的。之前送药时,伯弥心有有鬼,把伺候的婢子全都遣了出去,现在自然要亲力亲为,以示恭顺。
把密姬搀到了屏风后,选了条贴肤透气的内裙,又手脚麻利的帮她换上。伯弥这才笑着道:“阿姊这两日,身量倒是清减了些,腰更细了。”
楚人衣裙纤瘦,腰细了穿来更美。密姬倒是轻叹一声:“腰细又有何用不知傅多少粉才能见人”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面颊,很是忧愁自己脸色蜡黄的模样。伯弥笑的更甜了:“待阿姊病愈,梳妆起来,定然艳光照人”
她的话突然一顿,有些迟疑的低声道:“阿姊可有哪里不适”
“不适哪有不适”密姬尚未察觉,只觉嘴唇有些发木。
听她说无事,伯弥也松了口气,只当没看到那几根发颤的手指,笑着劝道:“阿姊还是快回榻上躺着,病需静养。”
密姬颇为听劝,又缓缓回到榻上,谁料刚坐定,她就觉胸口一闷,有些喘不过气来,便吩咐道:“去把窗打开”
伯弥赶忙跑去开窗,然而回到榻边时,她瞳仁一缩,结结巴巴问道:“阿,阿姊,你唇边”
本就胸闷,见伯弥如此,密姬更觉烦躁,伸手在唇边一摸,竟然摸到了一道湿痕。看着指尖水迹,她愣住了,这是怎地了
在旁的伯弥可是看到清楚,吓得魂儿都快飞出来了。
密姬在流涎。像是控制不住面上表情,她的唇角歪斜,淌下一串涎液,却无知无觉,怪异的让人脊背发寒。
然而此刻,密姬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双手剧烈颤动,一把抓住了胸口:“怪,怪了吾喘不上气”
有什么沿着咽喉向下,落入腹内,方才舒适的温热,变成了烈火灼烤,密姬痛的再也坐不住了,一下瘫倒在榻上。晕眩、心悸,还有腹中剧痛,让她浑身都抖了起来。
“伯弥伯弥这是怎地了”密姬断断续续惨叫了出来,痛的只想打滚。正叫着,喉头突然一动,哇的一口吐了出来。随后,又是一阵恶臭传来,只见她裙摆上湿了一大片,似是把秽物泄在了身上。
伯弥吓得僵在了原地,看着那滚到在地,痛苦的身影,突然一抖:“阿,阿姊莫怕,吾去唤人”
她取的药没错啊,为什么会成这样一定是咒术,一定是大巫施法不,她不能背上害死密姬的罪名边说着,伯弥边往门口退去,快要走出门时,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回身,把跌落地上的那只空碗藏在了袖中。再次转身,她踉踉跄跄,夺门而出:
20、第二十章
“公孙公孙密姬发病了,似是不好”前来禀报的仆从面无人色,一脸惊恐。密姬可是公孙爱妾,怎地公孙刚刚病愈,她就恶疾缠身,莫不是楚地巫鬼众多,被人咒了
哭了半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郑黑肱,似是被鞭子抽了一记,霍然起身。密姬怎会发病她不是好好的吗那人刚说过让他怜惜身边人,难不成早就看出了什么
“去去看看”也顾不得那点心事了,郑黑肱匆匆向后宅赶去。
到了密姬的卧房,门里门外已经跪了一地的人,他大步走到榻边,就见自家媵妾瘫在那里,脸色青白,涎水横流,呆滞昏沉,连口齿都不清楚了。
又惊又怕,郑黑肱喝到:“怎会如此何时发的病”
一旁婢子颤巍巍道:“奴,奴不知密姬已病数日,今日伯弥在房中伺候,突然就发了病”
“伯弥何在”郑黑肱立刻问道。
伯弥早就跪在了一边,此刻浑身都在颤抖,张了两次嘴,才挤出声音:“奴,奴只陪密姬说了会儿话奴,奴也不知只,只是密姬,怨,怨大巫”
“怨巫苓”郑黑肱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密姬也看出他喜爱巫苓了否则怎会心生怨怼。可是巫苓对他无意啊,怎会对他的姬妾下咒
不对郑黑肱精神突然一振,巫苓不会害密姬的
“速速去请巫苓”他大声道。
糟了伯弥心中咯噔一声,公孙竟然未曾生疑难道两人并无私情不可能啊就连密姬都能看出公孙情愫,她怎会料错若是巫苓来了,会不会看出密姬服了药她,她还不想死
刚回到西厢不久,公孙就派人来寻,楚子苓还以为对方没有死心。谁料来人神色焦急,一脸惶恐:“大巫,密姬她似被鬼神侵体,中了咒法,还请大巫速去后院”
楚子苓立刻起身:“快带路。”
这个时代的鬼神侵体,十有八九是产生严重生理反应的急重症,片刻都耽误不得。
跟着从人,楚子苓一路小跑来到后院,密姬的房中挤满了人,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屎尿臭气,难道是失禁了也没理会站在一旁的公孙黑肱,她飞快俯身,翻开密姬眼皮察看瞳孔,又验过舌苔和脉搏,心猛地一紧:“她发作多长时间了”,
“两,两刻”一旁婢女哆嗦着回道。
“取炙甘草,绿豆、黑豆,还有蜂蜜要快”楚子苓额上冒出汗珠,这症状,分明是附子中毒
该死,密姬怎么会饮下附子而且剂量如此大,还未充分煎煮消减毒素是谁给她的
来不及细想,楚子苓又握住对方脉搏,片刻之后,一把掀开了密姬身上薄被,臭气中顿时混入了血腥,果真还有崩漏。也顾不上脏污,楚子苓握住她的足踝,在隐白穴下针,捻转行泄。
“女郎,东西取来了”蒹葭跑的一头大汗,把几样东西递在楚子苓面前。
“绿豆碾粉,把火点上。”楚子苓立刻留针,在一旁清水里净了手,随后拣出适量的炙甘草、黑豆,加蜂蜜煎煮。不多时,药汤煮好,她把绿豆粉投入汤中,扶起密姬,亲手喂了下去。
缺一味防风,只能增加甘草的剂量。亏得发现的早,还能救过来。只是原本密姬患的是情志不遂,肝郁化火所致的血热崩漏,被附子一催,更重几分,怕是要留下病根
一盏药灌完,楚子苓舒了口气,轻轻把密姬放在榻上。再抬头时,就见公孙黑肱正凝视着自己。那目光中,有惊讶也有痛楚,倒是少了几分缠绵。
嘴唇动了动,郑黑肱终于开口:“可是妖邪侵体”
他终究说不出“中咒”这样的话,巫苓这番救治算得上倾尽全力,甚至比当初救他时,还要专注。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巫苓对每个病患都是如此,自己又哪来特殊这让他心头又生出了些隐痛,但是奄奄一息的密姬,也激起了他心底垂怜,最终还是先问出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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