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自昨日起就屡次昏厥,以有十数次。”许偃此刻可是有问必答,说不定这个巫者,真能救他爱子性命呢。
“昨日起”楚子苓皱了皱眉。不可能。患者虽然发烧,但是并无高热,不是小儿急惊风,而是癫痫。癫痫必然是有发展过程的,这可是涉及脑部的病症,哪有一蹴而就的。
想了想,她又问道:“可曾受过惊吓或夜间难以安睡,突然嚎叫啼哭”
许偃还是摇头。
“那突然发怔,咀嚼而不自知呢”楚子苓边问,还便做了个点头、眨眼、咀嚼的典型发作动作。
许偃还未答,一旁亲随突然惊道:“有过家主,小君子有过此举啊”
终于问到点上了,楚子苓心里立刻有了谱儿。谁都知道中医需要“望闻问切”,但是很多病人会对“问”这一项不以为然,以为那种摸摸脉再看看舌苔就能开药,一剂除根的,才是神医。殊不知问诊和其他三诊同样重要,“必审问其所始病,与今之所方病,而后各切循其脉。”这才是素问中传下的正经诊断方法。
有了病史,楚子苓又仔细询问病人幼年时否体弱有伤,饮食排便是否正常,还有家族里没有没遗传病例。这一连串的问题,让许偃额上都冒出汗了,哪有巫医如此的所谓巫者除病,不该是玄之又玄,秘而不宣吗
一旁巫齿也看得眉头直竖。这是哪家教出来的如此下问,如何保巫者尊崇还有她眼中的清明,也让巫齿极为难受。那眼神,就像洞察万物,毫无敬畏。那她信奉的神o,要摆在何处
一群人都别别扭扭,倒是楚子苓很快结束问诊,又切了切脉,才道:“需换个房间,我为他治病。”
这孩子肝经积热,早期症状没被发现,犯病后又遭受惊吓,病情才会迅速加重。这和公孙黑肱的病还不太一样,患者年幼,并不适合艾灸,药物又不全,还是先用推拿为好。
此刻许惟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有些傻愣愣的看着周遭众人。楚子苓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道:“不怕,我给你治病。”
许惟已经被关在巫舍整整一天,又饿又累,还怕的要命。这微笑,让他泪都淌了下来,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紧紧抓住了那宽大袖摆。
给孩子治病,就要轻柔和蔼,楚子苓神色不变,抱着许惟起身。这时旁人已经完全不敢说什么了。许偃亲自在前带路,一行人出了巫舍,来到别院厢房。
楚子苓也不管旁人,带着孩子走进门去。田恒却在门前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对后面紧跟着的巫齿和许偃道:“二位要入内,观巫苓施法吗”
“施法”二字,他说的极重。巫齿同为巫者,怎会不知窥探他人巫法的禁忌,不过是想趁乱瞅上一眼。现在被人堵个正着,也拉不下脸,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许偃倒也顾不得安抚私巫了,面上堆笑:“二位请便,吾在外面静候佳音。”
田恒哼了一声,也不管许偃,关上了门扉。只见房中,巫苓已经让那童子坐在榻上,并笨拙的用绳束住宽袖,准备施术。
他心中不由升起了些无奈,这女人,就不知术法要保密吗当初郑府没有巫者也就罢了,现在还如此大大咧咧,被人学去本事可如何是好
见对方不需要帮手的样子,田恒抱臂在胸,守在了门边。:
15、第十五章
给小儿推拿,讲究颇多,不过楚子苓原先跟着祖父治疗过不少例幼儿痫症,手法极为熟练。先然许惟坐定,先振按四方,点百会风府,随后推胸揉肋,清肝经,振脾经。一套下来时间不短,小病人倒也乖巧,不哭不闹,顺顺利利做完了疗程。之后还要配合针灸和服药,恐怕也只能先开些简单方子。
楚子苓心中默默思量,回头却怔了怔:“其他人呢”
只见屋里一个闲人都没有,田恒还坐在门口,一副护卫模样。难怪这么安静,病人家属也不怕医生手法不对,出个医疗事故
早料到了这女人心思单纯,田恒哼了一声,起身拉开了门扉。许偃也等了一段时间了,见门开了,赶忙进屋。一眼就见爱子已经能自己坐起身了,更是险些老泪纵横。
“吾儿这是大好了”许偃几步来到榻边,看看儿子神色仍不大好,不由忐忑问道。
“还要推拿服药。”楚子苓没让许惟起身,又让他躺下。烧还没退,还要物理降温。简单吩咐了几句,她也在床边坐下,准备继续护理。
见巫医亲力亲为,许偃更是安心,少不得说了些溢美之辞,又命仆从好生伺候,才退出了房门。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拂袖而去的巫齿,也是一阵头痛。毕竟巫齿乃私巫,家中还有不少事赖他打点,总不能因为爱子,就彻底得罪一个大巫。许偃无奈,又整整衣袍,前去给巫齿赔罪,连带谢他的指点之恩。
楚子苓一直守在病人身边,等热度稍退时,屋里已经没什么闲杂人等了。她沉吟片刻,突然对田恒道:“那老者,叫什么”
她说的含混,但是田恒一听就懂,不由挑了挑眉:“你是说那私巫他唤作巫齿。”
许府私巫的名讳都没记住,这是不把人放在眼里吗
楚子苓心中却咯噔一声:“你叫我什么”
这下田恒也有些莫名了:“自是叫巫苓。怎么问这个”
就算是楚子苓,此刻也听出了两个名字,第一个字的发音是相同的。她原本还以为田恒叫的是“子苓”,看来不是。那这个音,代表了什么
胸中涌起一阵寒意,楚子苓干巴巴道:“把巫苓两字写给我看。”
怎么突然要求这个见巫苓神色不对,田恒也不多问,飞快的写下了两字。看着那个跟“巫”字颇为相似,如同十字交叠的字形,楚子苓闭了闭目:“他们说的医,要如何写”
手指一起一落,划在地上的,很快又显出一字。创丝谈揪兔挥幸缴嬖冢械闹皇俏滓健d切┚次泛屠裼觯7且蛩歉錾褚剑侨嗣俏肪逅摹胺ㄊ酢保铀芭住卑樟恕
这到底是什么时代难道给晋景公治病的医缓,和那句“病入膏肓”还没出现吗扁鹊呢秦越人呢先秦时代,几个得见史册的著名病例发生了吗这一刻,楚子苓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跟别人说,自己是个医生,不是巫婆,会有人听吗又能听懂吗
“巫苓”田恒紧张了起来,“可是巫齿暗中咒你”
难道是那老货嫉妒巫苓才能,私底下使坏别的他都能防,巫咒却不能。许氏本就有巫,不该请巫苓来的
楚子苓摇了摇头,呆坐半晌,突然问道:“楚王,是谁”
她不能不问。所知的根基被彻底动摇,她要重新找到一个锚点,确定自己所在才行。可是楚国她记得几个君王或者说,这还是她所知的那个先秦吗
被问的一愣,田恒道:“楚王就是楚王啊,应当名旅”
不论是春秋还是战国,楚国的实力都不差,也有留名史册的君王。然而听到田恒的回答,楚子苓就觉不对。史册里记载的,似乎都是诸侯的谥号楚王还没死,的确只有名,可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些诸侯的姓名
“那他都做过什么郑国、宋国都要交质,楚国当极强才是”楚子苓又道。可是这能问出个所以然吗可是她又不敢问出那些所知道的人和事,万一这些人从未出现,话问出口,岂不让人生疑
楚子苓正纠结着,就听田恒道:“楚王乃雄主,欲与晋争霸。他曾前观兵于洛邑之郊,问鼎之大小”
问鼎楚子苓的双眼突然亮了:“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可是当今楚王”
没料到她会冒出这么句,田恒笑了:“还能是谁”
问鼎中原,晋楚争霸,一鸣惊人若是换成其他楚王,她可能无法分辨,但是这个,她确实知道正是春秋五霸之一,楚庄王
她所在的,还是那个先秦不过不是战国,而是更早,连正经医生都未出现的春秋。这一刻,楚子苓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伤。她知道了自己所在的年代,可是除了楚庄王外,依旧一无所知。与他同一时代的,应该是哪些君王历史又会如何发展她甚至连还有多少年才到战国,都不清楚。
“巫苓,你可还好” 田恒见她似喜亦悲,心中也有些担忧。这女子素来稳重,怕是遇到难事,才会如此。可是这跟楚王又有甚关系
然而楚子苓听到这听惯了的名字,就像被扎了一针:“我不是巫我是”说不出那个医字,她顿了顿,“我叫子苓。子”
她用手重新写出了个“子”字,同时点了点床榻上昏睡的许惟。“子”有幼儿之意,不知对方能否听明白。
田恒悟性着实不低,盯着那字看了半晌,突然醒悟:“子苓你叫子苓”
难道她不从巫姓,而是姓“子”列国之中,唯有宋国公室姓“子”啊。说起来,她这不知变通的模样,是有些像宋人。可她最初不是说自己来自楚地吗直觉其中有些隐秘,田恒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这事,莫让旁人知晓。某还是唤汝巫苓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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