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立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的逢丑父,郤克长叹一声:“也罢,此人悍不畏死,只为救其君。吾杀之不祥,当赦之以劝事君者。”
说罢,郤克挥了挥手,命人押解逢丑父出营。
这边轻车又绕了一遭,齐侯意犹未尽,还想再冲,没想到晋垒中竟跌跌撞撞走出一人,不是他要寻的逢丑父,又是何人
只见逢丑父呜咽一声,跪倒在了车前:“君上大恩,无以为报”
齐侯眼睛也有些发红,亲自下车,搀扶起了这位功臣:“若非丑父,寡人已身陷敌营,何必多礼”
逢丑父愈发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君上行事虽然莽撞,但是仁德重义,方为贤君啊
二话不说,齐侯命逢丑父一同登车,向着自家大营驶去。一路上车乘环绕,兵士簇拥,竟然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回到营中,齐侯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帐外的巫者,不由笑道:“大巫果真灵验”
楚子苓躬身一礼:“全赖君上仁德,威服晋军。”
话虽如此,她已不由自主望向了一旁御者,目光不偏不倚,正正对上了那双鹰眸。田恒唇边勾起一点笑容,像是安抚,也似欣慰。
这话极是中听,齐侯不由大笑,高固却上前一步:“君上,车乘已备妥,当早日归国。”
身侧国佐也道:“正是,我军粮草不济,兵士疲乏,当速速归国,待楚国来援。”
齐楚会盟可不是作伪,如今已是兵败,只能等楚军解围了。
齐侯一怔,笑意也淡了。是啊,这次涉险只是为了救人吗当然不是。最重要的还是鼓舞士气,麻痹敌人。如今三入晋垒,敌军为之一挫,可不该突围吗万一迟了,等人反应过来,就走不脱了
板起面孔,齐侯顿首:“撤兵,速回临淄”
当日,齐军拔营,快速回撤。果不其然,第二日,晋军再次衔尾追上,竟是长驱直入,毁关拔城,攻入了齐境。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壮壮不装逼,让齐侯主场表现一下: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巫呢大巫安在”
夜深人静, 这声惊呼就如厉鬼哭号, 让人毛骨悚然。殿内烛火亮了起来, 不多时, 那身穿巫袍的女子被请进了寝室。
看到那女子脸上诡异巫纹,齐侯才松了口气, 也不顾只穿着中衣的狼狈模样, 急急道:“大巫, 吾又梦到了失足跌入深涧, 粉身碎骨, 这是预兆”
面对一脸惶急的齐侯, 楚子苓只是静静道:“君上当知,吾不善梦占。若无法安睡, 可施针刺鬼。”
“快刺”齐侯一口应下。这大巫十分灵验, 就是不愿占筮, 然而此刻, 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晋军一路跟随,攻破了马陉, 长驱直入不愿退兵, 如今竟是兵临城下,意欲灭国。身为国君, 齐侯焉能安睡只是他不愿吐露心中惶恐, 夜半惊醒,也只是招来大巫。若非恶鬼缠身,又岂出现有诸般症状
楚子苓可不管对方的心态如何, 只微微欠身,从药箱里取了一枚安神香,置在炉中,待青烟腾起,方才取针。夜惊之症,需用泄法,刺神门、内庭、心俞诸穴,楚子苓手上极稳,不紧不慢的行起针来。
先是疾驰五百里,与晋军交战;战败后逃了三天,才被人救出;在晋垒炫耀一场后,率军归国,又行四百余里。这样高强度的军事行动,以及多变且激烈的情绪,足以拖垮一个人的身体,何况还有近在咫尺的威胁。思虑过伤、心神不宁,导致火积痰郁,才出现多梦善惊的症状。楚子苓自然可以为齐侯行针安神,但是想要祛除病根,还需要解燃眉之急才行。
本就闭着目,又听那古怪咒词喋喋不休,齐侯渐渐放松了精神,似被青烟笼罩。过得许久,大巫停下了手上动作,轻声问道:“君上可好些了”
齐侯躺在榻上“唔”了一声,突然道:“鬼可除了”
看着那男人又是焦虑,又是渴盼的眼神,楚子苓轻轻摇了摇头:“此刻民怨四起,鬼岂能消”
“民怨”齐侯喃喃重复一遍,捂住了双眼,“是吾之过。”
他该等楚国一同出兵的,他该稍加收敛,只攻鲁国,他该在对阵晋军是沉稳有度,稳扎稳打,他该拒敌于过门之外一国之君当做的,他全未做到,害得敌人侵入国境,威胁社稷,眼看要遭灭国之祸。
看着那男人满面的愧色,楚子苓在心底轻叹一声。这位齐侯虽然好大喜功,又刚愎自用,但是为人率直,知错能改,在君王身上也是难得的品质了。
“吾当求和吗”齐侯突然问道。
“此国事,当与诸大夫议。”楚子苓直言道。
“也许割地求和,能解此祸。”齐侯却暗暗下定了决心。他终究不是桓公,没有那等雄才伟略,与其惹得恶鬼缠身,民怨四起,还不如先退了晋军再说。
下定了决心,又疲劳过度,片刻后,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楚子苓则悄然退出了寝室,刚过寅时,夜色正浓,她却没有丝毫睡意。谁能想到,一场气势汹汹的征伐,最后会闹成这幅模样呢也不知晋军能不能接受求和,毕竟郤克所为,已经远远非“礼”的范畴。想要擒获国君、追击四百里不依不饶,这分明是私怨,又岂是求和就能平息的
“子苓。”
廊柱旁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不用抬头去看,楚子苓也知道是谁在唤她。因为御车出入晋营有功,田恒现在也成了齐侯亲卫,不过此刻出现在这里,可不单单是为了拱卫君前。
快步走上前去,楚子苓笑了笑:“让你久候了。”
田恒面上却无笑意:“君上如何了”
“无妨,夜惊罢了。”顿了顿,楚子苓轻声道,“君上决意求和了。”
这其实也是田恒说过的,如今唯有割地求和,方能保住国家社稷。只是齐侯之前一直放不下颜面,一直退了四百多里,眼看都道国都旁边了,才下定决心。
田恒闻言也松了口气:“如此就好,我会想法入使团,促成此事”
楚子苓一惊:“议和不是上卿的事情吗你何必涉险”
见她担忧神色,田恒笑笑:“只是议和,比上阵轻松多了,不必担忧。”
这可不是什么安慰的话。楚子苓还想说什么,田恒已经退了一步,低声道:“时辰尚早,快回去歇息吧。”
那神色间,竟又恢复了往日疏离有礼的模样。楚子苓抿紧了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当日离散重逢时,他明明还是担心自己的,那怀抱的温度至今犹在心中。可是之后一路奔逃,日日相伴,反倒没了当日的亲昵。难道那日是她心情激荡,生出了琦念吗
心中说不出的失落,楚子苓却也不愿在此刻露出端倪,点了点头,便转身而去。
看着那如往日一般沉稳的身影,田恒足下一顿,方才跟了上去。现在子苓又一次成为了君侯的座上宾,且深得齐侯信赖,一个大巫,怎能与男子有染哪怕他知道两人之间清清白白,也要避开些距离,免得子苓遭人非议。
只是回到临淄呢难道她又要入宫,陷入尔虞我诈中吗他拼上性命出征,一次次历险建功,为的可不是这个。也不知那海滨之约,还能否实现田恒的脚步又放慢了少许,看着那前方那纤细窈窕的身影,握住了双拳。
第二日,齐侯一醒就招来了众卿:“寡人欲退敌,诸君可有献策”
国佐立刻上前:“臣请以纪甗、玉磬为赂,向晋请平。归还鲁、卫土地。”
这可是大大的让步,纪甗是当初灭纪国时得来的宝物,玉磬也极是名贵,更别说割地了。然而齐侯只一犹豫,就点了点头:“依卿所言,寡人已是尽心,若晋不从,惟有战耳”
这一声怒斥,倒是仍有强齐的傲慢和自尊,国佐躬身称是,选了田恒为车御,前往晋营。
登车之后,田恒低声道:“国子此行,当振齐国之威。”
国佐一愣:“此去乃是请平,怎可妄动”
割地献宝,也少不了田恒的谏言。国佐正是从他嘴里得知齐侯想要求和之事,才能在众卿中脱颖而出,谋了这差事。
田恒轻叹一声:“只怕鲁卫想平,晋国不允。若是晋人出言不逊,还请国子当断则断,当走则走。”
这可跟君上的期盼大相径庭了,然而国佐也非凡俗之辈,略一思索就点头应下。到的敌营,奉上礼物,果不其然,郤克并不笑纳,反倒想让齐国叫出齐侯之母为质,并且将齐国垄亩尽改为东西行,方便晋人驱车攻伐。
这等条件,焉能应允国佐勃然大怒,指斥其有失礼仪,违反王命,若是如此,晋侯怎能成为诸国盟主
国佐本是齐人,一番言词自是文质彬彬,又透着凛然不可侵的大国气度。闻言郤克也是动怒:“若吾不允,汝能奈何”
国佐面色一沉:“元帅若不允,吾等当收拢参军,背城一战”
说罢把礼物一抛,转身而去。
出了晋营,国佐一腔怒气才稍稍平息,又暗自懊悔,如此岂不是再难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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