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申用指尖摁了摁太阳穴,收回视线道:“项目前期我会交给闻总全权负责,如果有需要其他部门配合的地方,还希望你们这些经理主管给他和他的团队最大程度的支持。等他回来我会再开一次会议强调这点。”顿了顿,“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去忙吧。”
林臻听出他这番话里丝毫不留余地的立场,话里话外更是对她的提醒甚至警示。
即便是有家里和谢家的交情加持,她也从未试过挑战谢申的耐性底线。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习惯臣服于他的任何一个决定。
她像一艘华丽的轮船,沿着掌舵人设定的路线前行,无论前方是怎样的风浪,她都始终相信他,不曾怀疑更不曾犹豫。
可是那个人现在分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目光状似无意地不断瞥向秘书室里的那个身影。
她唇线紧抿,“闻经理的那套经验未必适用于国内市场……”
谢申眸色一敛,嗓音沉到底,“我说,到此为止。”
林臻对他对视两秒,眼里情绪转了又转,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蓦地把手撑到办公桌上,“谢总,你一向稳中求胜,这次为什么这么激进?”
***
amber的位置面朝谢申办公室,稍一抬头就看到里面正上演剑拔弩张的情形。
她心下诧异,一时间都忘记收敛目光。在谢申身边工作这些年,知道他在公事上对下属要求极为严格,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极少见他这样动怒。林经理今天亲自过来送工作总结就很古怪,也不知道是谈了什么事情闹得这么僵。
江棠棠正喝完一杯红茶,正要把杯子放回桌上就见amber直愣愣盯着门口看。
她视线寻着过去,隔着没有遮蔽的落地窗,见谢申和林臻两个人起了争执,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相持不下。虽然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气氛却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她轻声问amber:“这是怎么了?”
amber也无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什么分歧吧。”
不知是出于职业敏感还是女人的第六感作祟,她总觉得谢总和林总这两个平时冷静自持的人能吵到一块儿可能不单单是因为工作问题上的意见相左。
其实集团内部对他们两个的流言蜚语她也略有耳闻,但谢总家的正主就坐在旁边,她当然不可能傻到跟江棠棠说出自己的猜想。
江棠棠在amber这里得不到解释,心里着急又不敢兀自进去打扰,捏着玻璃杯的手指甲盖都微微泛青。
这头谢申长身而立,背脊绷得直挺,稍稍缓气再次警告:“林臻,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管。”
“是,是轮不到我来管。”林臻喉间发紧,“可是你的私事已经影响到你在工作上的专业判断!”
谢申两手重重拂开外套抵在腰间,“你现在的情绪不适合谈话。”说着下巴朝门口方向一扬,沉声:“出去。”
“我的情绪没问题,是你……”她生生将难听的话咽进喉咙,“我知道,做在线平台是谢老爷子一直以来的心愿,他不止一次和别人提过,但是你的态度从来都是谨慎试水。现在贸然做这种决定,还把闻正安从北美调回来,你敢说你自己一点私心都没有?!”
“和你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没关系?于公我是集团的一员,于私我们两个不说是挚交至少也是家世相当的朋友。你这样为了一个女人左右自己的判断,我难道不该提醒吗?”情绪上来,她的语气也愈发不善,“我看你爷爷想得一点也没错,她根本不适合你!”
谢申手臂一抬猛地撑到桌上,厉声道:“你给我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你现在根本是当局者迷!”林臻牙尖深咬下唇,一侧肩,隔空指着外面,“从我进来开始她就坐在那里吃吃喝喝。她懂你的事情么,懂你为了这个决定要面对多大的阻碍吗?就这样的女人,你也看得上眼?”
她将这段时间沉积的想法尽数脱口而出,或许是压抑得太久,在昨晚听到江棠棠在他房里的声响时,心里头那点仅剩的幻想就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得摇摇欲坠。
谢申眸间急聚火色,“我看上谁难道还要过你的眼?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我什么位置?!”她将唇瓣咬出血痕,嘴里涌进腥甜,“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是什么位置?”
她的下半句话几乎是低吼着出口,声线嘶哑似风雨欲来前的大片阴霾笼罩。
谢申一瞬静默,直起身子,长眼微眯。
都是聪明人,话至此不用再多说,其中深意已然分明。
林臻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勾回些许理智,蓦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我……”
窗外照射进来的冬日阳光从墙面慢慢投到地上,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旋转。一切暗藏许久的心思,就像细尘微粒一样在阳光底下无所遁形。
谢申已经恢复矜淡神情,声调平:“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臻上挑的眼线也挡不住眉眼间一派颓败,手指在桌上抠得发疼,不知过了多久。
“比你想象的更早。”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眼前这样的局面。
当年她不顾家里人的质疑选了现当代艺术专业, 又辅修法学通过司法考试, 工作后考取各种职称,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手段, 无数个日夜兼程的奔波,都不过是为了接近他的事业和他的世界。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费心构筑一个最完美的时机, 让他知道自己足以与他相配。
从见到谢申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他在自己心里不仅仅是父亲一位老友的孙子而已。他是初衷, 是心向往之, 是她仰止的高地。
这些心思, 除了最亲密的挚交尹曼,林臻从来没对任何人袒露过,即便是自己的母亲也是靠着蛛丝马迹才猜出几分。
就算集团内部很多人都在传他们两个的关系,也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拿这件事情打趣玩笑。
骄傲是她的资本,但现在这刻所有骄傲的资本全然变成最大的笑话。
林臻平直的肩线下塌, 两条长靴仿佛不断被灌进铅水, 烫得双脚疼痛欲断。刚才问谢申的那些话, 都像长出刺一样通通倒插进自己的心脏。
她撑着所剩无几的气势, “我所有的努力,你是不是都看不见?”
谢申眉心浅皱,不可否认林臻这两年的工作表现颇为亮眼,但与此同时她和副总严昊在部门内部的派系争斗也愈演愈烈,甚至有恶意竞争的苗头显现。
之前秋拍大季集团上下忙得分身乏术,后续又有不少工作需要善后, 前两天稍有空闲他已经找严昊谈过话,只差林臻。
“所以,”谢申敛眸,“有些事有些话,你该反问自己是不是出于私心。”
林臻倏然抬头,“你说什么?”
“林经理,你应该已经耳闻我找严昊聊过关于你们部门内部的一些问题。你作为当代艺术部的负责人,在插手别的事情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审视审视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有没有做好?”
林臻急声辩解:“如果谢总说的是之前我们争取委托人资源的事情,那件事如果不是严昊先……”
谢申打断她,“你是部门总经理,严昊是你的下属。在你们部门所发生的所有纰漏包括他本人的偏差,我现在向你追责,你认为有什么不对?”
他重新坐回去,双手交叠于桌面,微扬下巴目视她。骇然的气势丝毫不因视角的转变而削弱,反而愈加令人无所遁形。
那样的目光,不染一丝个人情绪,公事公办到不近人情。
林臻闭了闭眼,尽力遏制心中酸涩。实在可笑,她竟然还存着希望觉得自己至少能从他嘴里撬出一句对自己这么多年感情的回应。
她全身失力,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谢总,我承认我这段时间在业务上过于激进,对于内部管理出现的问题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已经造成的影响我会一定会全力解决。”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但是,还希望您不要认为我这么做是出于私心。”
谢申右手拇指指尖轻划过叠在下面的左手虎口那道淡疤,面色稍缓,“是么?那就好。”
“林经理,严昊的做事风格我很清楚。当初把他安排进你的部门除了因为他之前的工作履历,也是看重你有足够的御下能力。如果你和他共事遇到不可调和的矛盾可以向上反馈,但是我不希望你们两个任何一个人失了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说话间,他的视线斜飘,对上不远处那双不安的杏眸。交叠在桌上的双手松开,一只手直直伸出三根修长手指,于办公桌内侧隔空朝她比了个手势,警告意味明显。
江棠棠原本紧张的心跳霎时间松懈,收到警戒讯号,缩了缩脖子转回身把软糖包装盒合上。
心道这人什么脑子,还能一心二用成这样,人在办公室谈话居然连她吃了几块糖都数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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