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申将筷子置于碗上,向后靠了靠,眉目转了松散神态,“我看你胆挺肥,还敢谎称公安厅长女儿。”
江棠棠不好意思,“那不是一时情急嘛,我怎么知道你实力那么强悍?你这绝对是练过的,报的什么班啊,贵不贵?我改明儿也去学两招防身。”
谢申听她说完,轻笑一声。
他这身本领追溯起来,是十三岁的时候开始学的。谢知行对他从小实施的是军事化教育,在别的小孩还懵懂叛逆的年纪,他已经被要求必须每件事都必须做到尽善尽美。稍有差池,谢老爷子就祭出鞭子往他身上招呼。鞭鞭到肉,打的都是穿了衣服看不见的地方,别人只道他对孙子严苛,却不知他能狠心至此。
后来谢申上寄宿学校,得知体育老师是部队特警退伍,想尽办法让他教了自己一招半式。
长大后等他真学了格斗术,回头想想其实老师当初教的都是些唬小孩的把式。可初生牛犊就凭着这样破绽重重的招数第一次反抗了谢知行的皮鞭。
时隔十几年,他还清晰记得当时谢知行的眼神。诧异,愤怒,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如今他也道不明的情绪。
自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打过他。
第13章
他们坐在角落里,面馆的一处窗户下。旧式玻璃窗上毫无秩序可言贴着层层叠叠报纸海报,其中一张边缘失去粘性微微卷翘,从缝隙里透出店内的亮光。
白色灯光自上而下洒在谢申左侧脸,隐在暗昧间的另一侧连带出一个小小的倒三角受光面,奇妙地形成一道伦勃朗光,将本就英挺的五官衬得愈发立体,甚至有一种油画感。
他刚才那一笑,嘴角只捎带而过一道极浅的弯。
光影作祟,江棠棠竟然似乎从这笑容里头感知到一种难以与人说的心境。
她默默把夹在筷间的溏心蛋放回碟子内缘,又轻轻搅了搅汤水,还是没等到他搭话。
自己找台阶下,“哎算了,我还是不学了,吃不了那个苦。听我爸说小时候带我去少年宫学芭蕾,拉筋的时候我叫得楼下书法班小朋友的墨水都洒了一桌。”
“是么?”
“对啊,刚才我是忘了这回事,不然狮吼功一出谁与争锋。”
谢申掏了烟盒抽出一根在指间把玩,其实有些想抽,碍于对面的人,暂时忍下,又想起家里案头还有几份文件没有看,此刻心思却跟浮云一样松软,飘得挺远。
他说:“那现在回去找他们,你再施展看看?”
江棠棠眼睫翘了翘,“算了,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人家冲你来的。”
谢申点头,“确实。”
她对“秦緲”这个名字还有些许印象,“和之前在你们公司楼下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有关?”
谢申没否认:“她是秦笠的妹妹。”
“她喜欢你。”
“嗯。”
“你呢?”
“和秦笠一样,当妹妹看待。”
“人家又不缺哥。”
谢申横过来一眼。江棠棠闭了嘴,筷子在碗里划水。看着一圈圈水纹心想,真是蓝颜祸水。
他又看不过眼,“别玩吃的东西。”
她停下手里动作抬眸,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嘞?”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好奇害死猫。”
“我如果是猫刚才就不跑了,九条命呢,可劲造,所以你大可不用担心我的生命安全。”江棠棠冲他笑,鲜眉亮眼。
谢申将烟头朝上在桌上磕了磕,“你这人,脸挺大。”
“嗯是吗?”她假装听不懂讽刺,捧了捧脸,“可能是光打得不好显脸大。你看你身上这个光线就特别好。”
当初江棠棠学摄影时,老师就说过伦勃朗光是显瘦光。这人都已经长成这幅模样,还天赐完美打光,真是令人嫉妒。
她起身,“来来,我们换个位子。”
“……”谢申不知道她这又是闹哪出,不动如山。
江棠棠把塑料椅一滑,并坐到他身边,抢走他身上大半光源,“你去对面看看,我这样脸还大么?”
谢申觑她一眼,“你很无聊。”
“嗯,我吃饱了呀,撑的。”江棠棠拍拍扶手,“去嘛。”
等人转坐到对面,她又兴致勃勃问:“怎么样,这个光打脸上是不是很显瘦?”
谢申盯着她看了一秒半,“嗯。”
江棠棠一本满足,“摄影也是门艺术,用光的艺术。你看,同一样东西,光线角度不同,呈现的形态就有差异。”
“虽然显瘦,”谢申说:“还是大。”
“……”她掐了掐眉心,“就聊到这儿吧。”
鉴于他们光顾的这家面馆实在很朴素,来的时候江棠棠建议他把跑车挺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两人散着步原路返回,权当消食。
今天傍晚下过雨,路面低洼处还残留积水。偏偏这条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不在少数,稍不留神就会踩一脚水。
这顿饭谢申掏的钱。江棠棠食指绕着装打包盒的纸袋,里头是剩下的溏心蛋。
生活不易,有人请客时,谨记吃不完兜着走。
她右手晃啊晃,“申哥,我小时候为什么会放狗咬你呢?”
谢申眉尾微挑,“这要问你自己。”
“可我不记得了。”
他想起那时她和狗对吠的场面,“可能因为你是个神经病。”
江棠棠恍然,“那太好了,神经病杀人都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你再说一次。”
“你先骂我的。”
“我是在客观评价你。”
“我也是在客观陈述法律规定。”
谢申停下脚步瞄一眼身旁的女人,又抬腕看表,“这个时间点应该没有公交车了,打的也很容易被杀害。”
“哎呀!”江棠棠长睫飞翘,“我开玩笑的。我今天可是因为你差点儿没命,你得把我原封不动送回家啊。”
说话间脚下一个没注意,右脚踩进一滩挺深的水洼,溅起的泥水打到小腿上,平底鞋更是遭殃。
已经行至车旁,谢申没看她,拉开车门,转身回来一把推她进去,从后备箱一只袋子里抽了条毛巾丢她头顶,“自己擦干净。”
“……”江棠棠扯下毛巾,“把你车弄脏了。”
谢申从车前绕进驾驶座,“明天送去保养。”言下之意,反正要洗。
江棠棠从喝过的那瓶矿泉水里倒了点儿水进毛巾,擦掉小腿上的污渍,又擦了擦露出的脚面,可是脚底还是很湿。
谢申打转向灯把车开出去,方向盘转回时顺带一瞥,“把鞋脱了擦。”
江棠棠微怔,耳朵尖本能驱使往后动了动,“不太好吧……”
恰遇红灯,他侧过头,“怎么,有味道?”
“……你才有味道呢!”
他就抬腕看表,“再说一次。”
江棠棠觉着这男人根本没看着那么正经,简直以要挟她为乐,可她也不想大晚上打的被杀害,忍辱负重道:“那什么……精英的味道。”
谢申收回目光看信号灯,“擦吧。”
江棠棠这下真不客气地脱下鞋,弯腰将脚底和脚趾缝都擦了个干干净净,直起身子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将手里毛巾在鼻下一划。
嗯,很好,没味道。
车窗外光影簌簌飞过,谢申不露声色平了嘴角的弧度,打开音乐。
“incredible times, the chemical times,
beautiful lives, beautiful lies……”
慵懒松弛的歌声在车里流淌,江棠棠不由自主闭上双眼,裸露的右脚踩在柔软车垫上,小巧白净的脚趾轻打节拍。
***
又是二十分钟路程,谢申将车开到江棠棠住的公寓楼下。
她解开安全带,对谢申说:“谢谢。”
谢申垂眸,只看了一眼她的脚背又抬头,“怎么走?”
江棠棠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没事,穿上鞋,回家再洗就行。”
他略微思忖,还是弯腰从底下掏出双平底鞋。很素淡的女式浅口款,但质感上佳。
江棠棠一愣,“你有女朋友哦?”
谢申:“我妈的。”
江棠棠:“……”
盛佩清平时出行有司机代驾,自己很少开车,上回临时有事借了儿子的车开,就把换下的平底鞋留在了他车里。
江棠棠试了试尺寸,竟然非常合脚。
到家程陆还没回来,手机也早就耗尽电量,她径直上楼回自己房间插好充电线,拿了衣服洗澡。出来时浑身带着沐浴过后的潮气,仰面倒进床里。
今天这一天过得实在是漫长,内容简直比过去一个月,不,一年都丰富。
她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细细回想一番,坐起身拿来床头柜的手机,拔掉充电线开机。把手机杵在下巴上一下一下磕,磕了一会儿拿到眼前解锁,点开微信界面,按着键盘敲敲打打。
有脚步声在门口自下而上,程陆在门外问:“棠棠,睡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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