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别说,这东西看多了也有用。上次有个女明星车被小孩儿画了来店里洗,脸包得那叫一个严实,我们都没认出来,就他认出来了。没开多久的新车,有钱人不懂也不在乎这个,他愣是劝着人家做了一整套的保养,也是挺厉害的……”
周觐川眼皮倏然一动,那种多年刑侦工作形成的直觉忽然绕紧了他脑袋里绷着的那根弦。他抬眼:“你说的这件事是多久之前发生的?”
“你说那个明星啊?”穿着深蓝色工服的汽修工人把手套揣进口袋里,“九月末。做完她那单就是国庆了,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周觐川环顾一周,这家门店不管是面积还是装潢都属于行业里低规格那档,但架不住位置特别好,正处在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口,车流量大,生意自然兴隆。
“客户信息你们有记录吗?”
师傅面露难色:“人家吧,当时就洗了个车,露了这么一面。后来车是她助理送来和提走的,可能还有助理的电话吧,这个得好好找找了……”
“什么车还记得吗?”
“那肯定记得,毕竟还挺贵的。”说到车对方的神色就瞬间舒展也有信心多了,“去年底上市的奔驰G539,白色的。”
第17章 拾柒
“我现在也觉得杨磊不太可能是奚顾的粉丝。”
从车行里出来正值中午,两人把车开到邻街上的粤菜馆。
“为什么?”周觐川漫不经心地抬眼,“要是粉丝就不会坑她这单生意了是么?”
“不是。”付朗摇摇头,“你没听人家师傅说他每天看年轻女孩子的视频吗?奚顾明显不年轻了啊。”
周觐川:“?”
“杨磊还不满20岁,根本不是奚顾的受众,咱们这代人才是啊,对吧?”
“……”奔四的周队长拿起杯子喝水,没说话。
“她出道都快十年了吧,当年是真的红。”付朗用他出色的语言功力描述着记忆里的盛况,“我们学校有一年校庆时邀请过她们组合,消息一出整个学校都炸了,她们来表演那天操场挤得都下不去脚……”
周觐川嘴角往后抿了抿:“有那么夸张么。”
“一点都不夸张。”付朗加重语气挥了下手,“当时我们学校都有高价出租校服的,隔壁几所大学的想方设法伪装成我们学校的学生混进来——欸?哥,你那时候也还没毕业吧?你那天来了吗?”
周觐川日常沉冷的脸色有丝轻微的抽搐:“……当然没有。”
付朗正埋头看手机,没察觉到:“哎,瞧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出了学校再去看她们可就得花钱了。”
周觐川板着脸,语气冷淡得像是要跟他划清界限:“没这个爱好。”
“现在她们是不红也不年轻了,但这么多女团看来看去,还是奚顾最漂亮。”付朗抬起头,笑容斯文而促狭,“对吧?你最近刚见过真人,你最有发言权。”
周觐川憋了一会儿,确实没办法昧着良心否认:“……还行。”
付朗放下手机,往前方看了一眼,拿起桌上的烟盒:“不过到底是出道久了,现在看着还是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周觐川听言抬起眼,目光里带上了探究:“哪里不一样?”
“以前只觉得她柔弱又单纯,现在就成熟很多,看起来……”付朗夹着支没点的烟盯着墙上的电视斟酌半晌,“不太好惹。”
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周觐川看着桌对面的人,停顿两秒,反应过来,回头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耳后的人悠悠补充了一句:“但也更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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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片的第二个场景取在片场。
今天这场是落水的戏。女二被剧中的反派角色劫持到船上关了三天,奄奄一息之际男主前来营救,僵持中女二被推进海里,生命垂危。
时间紧迫,时栎在车上先卸了妆,钻出来换好衣服后拿围巾包住头快步上了船。一切准备就绪后,导演云淡风轻地宣布了一个惊天霹雳的消息:“替身演员今天发烧请假,待会儿落水那场你得自己上了。”
被绑着灰头土脸瘫在船舱角落里的时栎:“?”
察觉到她面部肌肉的走向像是要发作,谢渝满心焦急:姐,注意表情管理啊!镜头在拍呢,这是直播啊!直播!
副导演和颜悦色地来做思想工作:“咱们的安全措施很到位,这个你不用担心,一会儿你……”
“……导演。”时栎挣扎着以一个稍微体面点的姿势坐起来,“我晕水,拍不了那场戏。”
这个理由……导演听得笑了。
剧组里以苏昀为首的几个演员,隔三差五就要搞出点事情。天太冷了要用替身,走位太乏味了要用替身,远景看不清脸无意义要用替身,站得久脚太累了要用替身……替身演员存在的意义原本是替演员完成高难度的专业性动作,如今这个词越来越变味了,成了演员正大光明偷懒怠工的托辞。
他抱着手臂脸色莫测地低头重新戴了下帽子,再抬起头的时候一张脸平和如常,微笑着意味深长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早上纪间那场戏手臂刚受了伤,下午你这边又出问题了。”
话说得像是调侃,可那里面的潜台词已经是在实打实的敲打。
“咱们剧组这么多人、这么些设备,每分钟都在烧钱,全都停下来等替身演员退烧,也不太现实啊。”
时栎再次僵硬地开口:“导演,我——”
“这场景大家准备了一周的时间,就为了拍这五分钟。你也为了大家,坚持一下,好吧?”
导演说完不再看向地上的人,转头吩咐:“好了,各部门准备!”
时栎被职业道德架在直播观众和全剧组人员之间,嘴唇紧抿,进退两难。
一旁纪间看出她是真的全身在抗拒,过来握了握她的胳膊,玩笑着宽慰:“我会很快来救你的,别怕。”
船微微摇晃着,时栎神色仍绷紧不定,脸色都似比刚才苍白了几分,仿佛已经开始有了症状。
监视器后的导演坐稳,一声令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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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头戏从时栎的角色被拖到甲板上开始。
几天滴水未进不见天日的人,生理虚弱,精神也紧绷到了极点,一受到光线的刺激本能地缩起身体。时栎在颠簸的船板上踉跄着被拖着往前走,中间还瘫软地摔倒了两次,看着跟剧中的角色十分贴切。
紧接着饰演反派的演员猛地把她推到甲板边缘,她嘴上贴了胶布,两只手反绑着,「咚」地一声跪在甲板上,堪称惊险地沿着往下滑了半米,险些一头栽下海里。对方粗暴地按着她的肩,她半个身子被强迫着悬出栏杆,披头散发垂头对着海面,人被咸湿的海风呛得不停干咳。
水面湛蓝,波纹一圈连着一圈,时栎看得头晕目眩,全身的血都像是控到了头上,生疼发热。耳边风声呼啸,身后甲板上是激烈的打斗和呼喊,她瑟缩着肩膀跪着,脑袋里一片空白,呼吸逐渐困难,胃液不停翻涌,肋骨在栏杆上撞得生疼。
等待因为未知而无限延长。时栎紧紧闭着眼睛,额头上渗出冷汗,身体紧绷得仿佛等待行刑。终于,在耳边一切声量达到最大时,背后的力道也骤然加大,她后背一痛,整个人扑向大海。
十一月的海水冰凉浸骨,阳光被封印在海平面外。海天之间的界限清晰而分明,冷暖,黑白,安静和喧嚣,深暗与光鲜。
时栎缓缓下坠,恍惚看着那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远,记忆仿佛忽然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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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点整。
周觐川开门进屋,毛孩子早就听到动静,紧扒着门热情地往他腿上扑。
打出生就养在身边的五岁博美,叫「砂糖」,父母都是带证的高级纯种血统,原本也是只基因优良的端庄淑女犬,但最近似乎是被他独自拘在家里久了,性情大变,一见到他就一刻不停地卖萌撒娇,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摸摸它的头,给它开了个罐头,蹲在一旁看着它吃完才站起来,打开电视,拿上阳台的浴巾进了浴室。
十几分钟后他穿着背心运动裤出来,砂糖立刻凑上来围在他脚边摇尾巴。他仰脸擦着头发,下颌微抬,左边手臂外侧上的一条长型伤疤瞩目,宽厚挺拔的肩线难得有一瞬放松。
电视里的综艺吵吵嚷嚷,他俯身一手抱起狗,坐到沙发上。
砂糖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打盹儿。电视上的节目结束后接着播出了下周接档综艺的预告片,开场镜头就是赞助商的广告拍摄现场,画面从模糊的远景拉近,LOGO墙前的红色身影逐渐清晰,西装、卷发、浓妆、红唇,纤长的手指上勾着一副墨镜,柔光灯后的摄影师躬身端着单反,她的脸在不断闪烁的光线下冷艳得不可方物。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看到这张脸。
镜头前漂亮高冷的人,一坐下来讲话时尾音里又带上了懒散,声音低沉和缓,从容笑意里的疏离和分界恰到好处,让人仰视着,向往着,又自觉地望而却步。
屏幕中的男人提议:“奚奚用家乡话跟大家宣传一下我们的节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