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想了一遍奚顾的说话方式和神情姿态,无论如何还是很难把她跟「受害者」这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她实在一点也不像是会任人摆布的人,相反她身上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气场和藐视众生的底气。他甚至强烈而坚定地觉得,就算是她跟潜规则脱不了关系,那也是她自愿的,主动要求也有可能,没人能强迫得了她。
——很久之后时栎得知了周警官在此刻的理性判断,嘴角忍不住直抽搐:……这……这也算是一种夸奖?
这种荒谬的想法一出现在脑海里,周觐川的脸色不禁有点僵硬。
他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脸,决定放弃继续分析奚顾。他重新凝神思考秦枳要交给记者的东西,这么重要的证据,她又已经觉察到自己有危险,那她是否还把它复制交给别人保存了?事发之时会不会已经被对方逼问出来拿走了?但假设对方当时没有拿到,那么如果想找到它的话,最先入手的应该是……
秦枳家。
敲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陡然停住了。
在刚准备下班的这个时间看到周队长的来电显示,这感觉堪比午夜凶铃。
郝利头皮发麻地拎起手机的一角,紧张地问:“周……周队?你有……有事?”
视侦的几位同事有一脸痛苦竖耳朵过来的,也有自欺欺人开始双手合十祷告的。
“秦枳家的监控视频,从案发当天开始查,看有没有人潜入过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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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栎洗了澡后躺在酒店的沙发上,大脑一空下来,牙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报警与后续事宜她已经托付给物业,那间房她现在是不敢一个人住了,她连夜又打车回了剧组,酒店走廊里迎面碰上副导演,看表情像是被她的敬业精神惊呆了。
时栎一脸凝重:导演,我仔细想过,我觉得就算我出不了镜,也应该留在片场观摩学习别人的表演经验。
副导点点头:哦,随你。我就是看你的脸怎么肿得比下午还严重呢,像是藏了制片人天天攥手里盘的核桃。
时栎:……
她又想起周觐川临走时看着她的左脸,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生硬地安慰了句:既然监控拍到了嫌疑人很快就会抓到,这件事你也用不着太上火。
时栎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上什么火,我要绞尽脑汁留住你才上火。
时栎翻了个身,望着棚顶发呆。
回顾起这两段人生,她一时竟然比较不出哪条更崎岖。从前她活得灰头土脸跟个继女似的,时不时要配合时总出演父女情深到了年纪还要被拉出去婚配,她本以为人生至此就已经够不如意了,却不想如今穿越这一次之后连活着竟然都要费尽心机了。
时栎不禁为自己长长地叹了口气,思来想去谁也靠不住,还是得自救。
她伸手从沙发旁的茶几上挑起手机,熟练找出经纪人的号码。
“玮哥——”
电话那头还没开口就被她这一声给堵住了。
时栎未觉出不妥,接着说:“上次那些综艺,都给我接了吧。”
日常恨铁不成钢的陈经纪人丝毫没有被她的事业心所感化,顺口骂:“你大半夜抽什么风?你就是都想接你有那么多档期吗?”
“……”时栎挠着脖子想了想,“我记得有档直播真人秀对吧?”
陈玮也不知道她大晚上的又突然搭错哪根筋,不耐烦道:“二十四小时待在镜头底下?你行吗?”
“二十四小时?!”
时栎一骨碌坐起来:“太好了,就这个吧!”
第13章 拾叁
这一次的排查没有费什么周张。
监控清楚地显示,案发当日下午两点时秦枳出门,大约十五分钟后,一名黑衣男人上来,直接输入密码进了门,轻车熟路得像是回家一样。
黑色运动衣,帽子遮住了头顶,墨镜、口罩,一袭装备下来只能看出来是个黄种人,以及墨镜框架边角上包金发亮的H字型LOGO——某一线奢侈品牌今夏大刀阔斧的改革,换汤不换药,价格炒翻了倍。
周觐川靠在椅子上,脑海中暗暗比对着这个人与潜入奚顾家的那个身型。
一个小时后,黑衣人出门,乘电梯,临近一楼时,他忽然懒散地扭身抬头,对着摄像头,猖狂而挑衅地比了个敬礼的手势,随后大摇大摆走出电梯。
一屋子警察的脸黑了。
付朗笑眯眯地说:“这孙子可真狂。”
周觐川盯着屏幕上的人,脸上没有表情。
“这个人出小区后上了一辆套牌的黑色车辆往南离开,初步看他的路径离开衍城的可能性较大,后续的排查还需要时间。另外我们还有个发现。”
郝利文静地推了推眼镜,“当天早上九点左右时,秦枳叫过快递员上门。”
周觐川抬头,狭长的眼里闪过一瞬幽深的光亮。
他站起身,声音沉冷:“老傅带人复勘一遍秦枳家。付朗跟我去查这个收件人,回来时候去一趟分局。”最后,他指了下屏幕,“纪斐去查下这个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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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觐川一个人在车上抽了两支烟后,付朗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楼里下来了。
他拉开车门,人还没坐稳,倒豆子般快速道:“刚刚联系过快递公司,快递员回忆说当天秦枳寄了个文件类的快件,具体是什么他不清楚,只看到是用信封装着的一页纸。收件人叫连骋,电话关机——这个是地址。”
周觐川瞟了眼他手上的纸条,发动车子。
付朗系好安全带,从副驾的暗格里摸出口香糖,往嘴里倒了两颗,问:“去分局干什么?”
“奚顾家昨天有人潜入,但什么也没有丢,不像是普通的入室盗窃。”
付朗一愣,看他:“你怀疑是一个人?”
“监控我昨天看过一眼。”周觐川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不是同一个人,但不排除是同一伙人。”
“所以,”付朗眼底有疑惑,但没有对昨天的事刨根问底,“奚顾有可能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周觐川沉默片刻。
“昨天,有人……有位我之前认识的记者,提供了别的情况。”
记者?付朗眯起眼睛。
怎么这么耳熟?等等,昨天还有谁说到「记者」这个词来着?……哦,对了,前未婚妻?
付朗缓缓露出心领神会的暧昧神色:“什么情况?”
周觐川始终目视前方,没有察觉他的思想活动:“秦枳在案发那天,约了记者见面,说有个东西想请他们对外公布。”稍顿,他低声补充,“跟宋航说的一样,关于潜规则。”
付朗一边含着讶异点头,一边心想,原来人家姑娘不是来主张复合的啊,唉。
“我怀疑对方现在还没有拿到这个东西。”周觐川沉声道,“从秦枳家翻到奚顾家,太巧合了。”
“假如他们是在找这个东西……”付朗喃喃自语,“他们觉得秦枳会把它交给奚顾,看来这两个人关系确实不一般。”
“这一点我倒觉得很奇怪。”周觐川微微皱眉,“秦枳之前就察觉到自己有危险,如果奚顾跟她的处境相似,她会冒着危险把东西托付给一个跟她一样被压制的角色吗?”
付朗若有所思看着自己手上的纸条:“你认为秦枳把东西交给这个人的几率更大?”
“比交给奚顾合理。”周觐川停顿少顷,“但也有可能奚顾在这当中并不是受害者的角色。”
在付朗的思索中他的声音一路往下沉,“但她一定是知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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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嘉园。
这个小区是回迁房,搭上这两年互联网行业的春风整个衍城的房价跟经济一样毫无规律的蹿升,因此也滋生出了各种长租公寓产业,比如他们要查的这一间,就是被二房东包下了一整栋然后分租出去的。
1501,边套,三室的原户型至少会被二房东隔成四室——所以这个时间有人在的几率也更大。
两人敲门。
半晌,屋里有个二十多岁的男生开门探出半个身子来,面色疲惫,一头卷发也乱糟糟的,看到穿着警服的二人惊讶地怔了怔。
“市刑侦支队。”付朗出示证件,“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连骋的人?”
男生听到这个名字顿了下,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付朗看他:“你确定?”
“嗯。”男生神色不像撒谎,“确定。”
周觐川在一旁淡淡插话:“你们这里一共几个房间?住了几个人?”
“五间,现在只有三间有人。主卧是一对情侣,他们对门住着个男生,然后就是我了。”
周觐川又问:“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男生踌躇几秒,答:“情侣是电商行业,男的摄影,女的运营。那个男生的话,好像是自由职业,写东西的,具体不清楚,反正我没见过他上午出门,作息跟我们这些上班族不太一样。”
付朗奇怪:“那这个时间你为什么在家?”
男生挠了挠头:“我是做互联网开发的。昨天产品新版本上线,我刚从公司通宵回来准备休息,门就响了。”
两位警察相视一眼。一个想,难道这个名字是假的?另一个想,不科学啊,这货头发怎么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