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祁从小在宫中长大,虽说在战场上驰骋多年,早就没了贵公子的矫情,却还是忍不了邋遢。
他回到营地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才让黑鹰飞过来。
“她过得如何?”
黑鹰“啾啾”了几声,小鸟儿一样的叫声搭配它粗猛狂野的外形,着实一股浓浓的违和感。
苏寒祁皱起眉,“……所以你觉得苏允承可靠,就回来了?”
黑鹰歪头看着他。
它觉得自己做得蛮好的,差点就把那个屠夫儿子给干掉了,只是苏允承突然赶了过来,它便把主场留给了他。
而且它也没有很不负责地就这么飞走,而是看到苏允承处理了那个屠夫儿子,才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飞回来的。
苏寒祁虽然能与鸟类沟通,却也不知道它这般丰富的内心活动,只沉着一张脸,“你与她一般笨,都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黑鹰歪头:“啾啾!”
苏寒祁抬眸睨着它,抬手便在它的脖子上扯下一根羽毛——
“啾啾——”
黑鹰立刻炸毛,惨叫一声飞远了一些,在半空中激动地扑腾着翅膀,仿佛是在叫痛。
罪魁祸首的男人站在窗前冷漠地看着它,手里还把玩着它最脆弱的脖子上拔下来的鹰羽,声音比眼神还要冷,“跟在她身边,不许任何人伤她,否则……”
苏寒祁停顿一瞬,语气带着一丝威胁,将手里的鹰羽丢了出去,“等着做秃鸡。”
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无情,冷漠。
黑鹰:“?”
啾啾?
……
乌都城郊。
马车已经行了一天一夜,远远能看见城门。
苏允承坐在裴清绮旁边,下意识去牵她的手,“岁岁,我们到了……”
裴清绮下意识抬起手躲开他的触碰,微皱了一下眉头,声音平缓又沉静,“你不必如此。”
?第27章 这一切她都不想要了
苏允承眉眼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随即淡淡展开,柔和地看着身旁的女人,“不喜欢牵,那便不牵。”
他停顿片刻,抬手在她鼻尖上轻点了一下,“岁岁,无论你生多久的气,都可以。”
他知道自己前段时间过分了、越界了,如今一切都走上了最好的路途,他是该花点时间让他的岁岁好好消消气。
总归她这些年来几乎极少与他发脾气,哄哄她也无妨。
苏允承眉眼间又柔情起来,似乎很久没有这般轻松的情绪了。
而在他身边的裴清绮却是浑身紧绷着,脸色并不太好看,除了不耐之外还有一层焦躁。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权势有多好,只想过平淡温馨的小日子,现如今才觉得,有权有势就是好啊……可以逼迫旁人做不想做的事情。
她原本在小屋过得很好,转眼却又得呼吸城墙之内的空气。
最可怕的是,也许她这辈子又要被锁在一个地方,苏允承从未了解过她的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怕是不会轻易让她走。
为何不让她走呢?
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既要一个相知相扶的女人宠着他,又要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去宠着。
裴清绮极淡地勾了勾嘴角,眼里闪过一丝讽刺,脸色复杂。
……
皇宫自然是要比王府壮观太多,周围的一切对裴清绮来说都是新鲜的。
毕竟她嫁给苏允承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来过这里。
——狄书萱倒是常常来,哪怕她才嫁过来不久。
苏允承看上去心情很好,站在她身旁,几次想要牵她的手,在看到她脸上的冷淡时都放了下去。
“岁岁,这里的一切也是你的。”
男人指着富丽堂皇的一座座宫殿,一座座园林,以及路过的那些丫鬟嬷嬷、面无表情站着的侍卫。
他曾想给她最好的,如今就在眼前,怎能不心潮澎湃?
若不是裴清绮还在发脾气,他应当会忍不住抱住她,恨不得带她去看遍这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任何东西,岁岁,只要你喜欢,如今我都可以给你。”
苏允承的眼中熠熠生光,仿佛前段日子的阴郁从来没存在过,还是几年前那个一身红衣,清高傲骨的少年。
裴清绮敛下眉眼,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是么……任何东西都可以?”
她唯一想要的,便是十几岁那时候的自己。
天真、勇敢、热情肆意、敢爱敢恨的裴清绮。
而不是现在这样、残喘着只想要一隅小角落度过余生的、被嗟磨到没有了任何灵气的裴清绮。
她收起情绪,一脸沉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想回去,可以吗?”
男人眼中的光彩缓缓落了下去,渐渐变成往日疏离冷斯的样子。
他看了裴清绮良久,才说:“回哪去?岁岁,这里就是你的家。”
裴清绮听了这话,脸上带着一抹失望的神色,垂下头,“……我知道了。”
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苏允承还是被她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撞疼了心口,便沉默下去,紧抿着嘴角。
步辇继续前行着,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到了一座宫殿前,步辇停了下来。
周围伺候的人便迎了上来,苏允承挥挥手让旁人推下,亲自去扶裴清绮,“你身子重,仔细些。”
话毕,他干脆问:“我抱你下来?”
“不必。”裴清绮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眉头轻轻皱着,看着并不高兴。
她下了车,落地之后身旁的男人下意识要去扶她,她连连后退,仿佛不愿意被他碰着一般——
“岁岁……”苏允承忍不住喊她的名字,“你可以惩罚我、气我,只是别这般对我,好么?”
“别不理我。”
裴清绮对他拂身了一下,低低道:“皇上莫要说这话,皇上要做什么都是对的,没有惩罚一说。”
男人顿时郁结,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转过身去,宫殿上挂着“凤隋宫”三个大字,看上去很是气派。
“这便是皇后的宫殿,以后你就住这,可也喜欢?”
裴清绮头都没抬,“回皇上,这宫殿还是让狄夫人住罢,我住习惯了郊外的小木屋,恐是不配住在这地方……”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你不住在皇后的宫殿还要去住哪里?”
苏允承终是没忍住打断了她,语气有些重,“岁岁,任何事情我都能顺着你,唯独不许再提要走的事情。”
裴清绮没说话,依旧低着头,眉眼垂顺。
为了生存下去,她早就学会了顺从这件事。
她本可以在烟楼肆意一生,却为了苏允承学会了如何经营一个大家庭,如果做一个事无巨细都能打点妥当的当家主母。
那时候苏允承还没什么地位,只是一个被贬的王爷,处处都是落井下石的人,裴清绮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但她从未跟男人抱怨过一句,默默地替他分担。
人际关系、人情来往,苏允承那时卑弱,裴清绮岂能不笑脸相迎,去讨好那些夫人太太们?
她只是从未想到,有一天需要将这副虚伪随和的面容展露在苏允承面前。
……
凤隋宫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自然气派辉煌。
裴清绮记得前朝皇后在世的时候,也曾受德懿帝盛宠,而后帝后不和,苏妃晋位,皇后去了冷宫,这里便一直空置着。
德懿帝许是还深爱着原配发妻,皇后气绝身亡之后,这里便没让任何人进来过。
听说凤隋宫的一切都是德懿帝亲自打点的,不让任何人进去,就连打扫也是他亲手来做,从不让下人来。
如此情深,生前又为何要辜负?
裴清绮摇摇头。
“岁岁,这里的规格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苏允承站在她面前,替她掀起帘子,“你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我便只给你留了几个手脚伶俐的。”
裴清绮看着他,“春枝呢?”
苏允承顿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总是念旧,一个丫头也舍不得。”
他的岁岁便是如此,情深意重,总是温柔虔诚地对待身旁的人,无论是从前那个活泼热情的她,还是如今这个安静沉淑的她,都是这般干净温暖。
他以为她的气消了一些,便走近了一些,道:“这世上任何东西,你若是与我要,我便给你。”
裴清绮摇摇头,“我不要。”
她顿了一下,说:“只要她平安,在外面自在一些,也是好的。”
苏允承刚刚升起的光芒就这般熄灭。
“……岁岁,你很羡慕外在自在的生活?”
裴清绮将头扭到一侧,不愿意看他。
苏允承眼神闪烁,忽而上前一步,抬起了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我如今是皇帝,你是我的皇后,你只能住在这凤隋宫,与我一辈子到老。”
裴清绮眼睫颤了一些,只低着头沉默。
男人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排斥和痛苦,蓦然心一缩。
他想问她是不是不愿意,但又不想听到她那张嘴说出伤人的话。
苏允承忽而叹息一声,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岁岁,我说过要给你最好的,如今我将后位双手奉上,你不能不要……”
他做了那么多才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她怎能不要?
她可以赌气,可以惩罚他,也可以冷他,但她会一直爱他、陪着他。
他知道。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他的岁岁是个什么样的人。
……
苏允承在凤隋宫过夜。
裴清绮看着自然地坐在床边的男人,欲言又止。
她思索了一番,还是走到他面前,开口道:“那封和离书皇上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