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自己不能哭。
爱人只爱一分, 不要为爱自困。
她才不是在意离别的人,又怎么会哭。
可真的只爱了一分吗?真的不在意离别吗?
舒菀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脏越发的收紧, 直到最后,控制不住的泪珠也在这一刻断了线, 连绵不绝地往下滴落。
她咬紧牙关, 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手指蹭红了下眼睑, 还有细软的皮肤,可满手湿漉, 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怎么擦不干净呢?
怎么就擦不干净呢……
舒菀心里一遍遍地喃喃, 直到巷子里突然跑进来一对说笑打闹的情侣。
她慌忙背过身, 双手掩面,深深地吐了口气。
少年揽着少女的脖颈,捏着她圆鼓鼓的脸颊, 原本打趣着彼此, 可路过舒菀时,两人都好奇地朝她投来了目光。
舒菀沉息, 身后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却也隐约听到了少女满是好奇的疑问:“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失恋, 躲在这里哭啊?”
“好像是吧?”
“哎, 看她哭的好像伤心, 我猜一定是被分手的那个。”
被分手的那个?
舒菀鼻尖再次泛了酸。
他们不知道,其实她是抛弃别人的那个。
她再一次,不停地、不停地告诉自己——
她哭的不是这份感情就这样结束。
她哭的是为什么偏偏动心了才发现真相。
到底还是年少,滚烫的心让爱恨都分明。
爱要清清白白不惨杂质,要两个人绝对的缘分和默契,而不是谁引诱谁,谁哄骗谁。
恨要坦坦然然永不心软,要两个人绝对的冷漠和疏离,而不是贪念过往,犹豫不决。
只是舒菀和江晏都不知晓,这段仓促的感情里,他们谁都没同对方剖开内心,只把自己套进条条框框的人设里,想成为完美伴侣,留下浓墨重彩难以忘怀的痕迹。
而灵魂还未相撞就匆匆开始的爱情,仅仅只需要一丁点的缝隙,就土崩瓦解,再难筑起。
哪怕相爱,也再难筑起。
*
舒菀在小巷里收整好情绪后,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
她关掉手机,把自己放进拥挤的人潮里,随波逐流地跟着他们,向东而去。
这是她独有的发泄情绪的方式,只是上一次还是贺秋雅去世的时候。
舒菀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回到公寓,只是出了电梯,走到门前,她发现门口放着许多支捆起来的玫瑰花。
舒菀弯腰拿起,看见花上放着一张卡片。
她从花上摘下,卡片上的笔迹苍劲有力,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只是这一回,不是亲昵的情话,也不是吵架过后的关心。
是诀别,是道歉,也是祝福。
“没能给你好的恋爱体验我很抱歉,从今往后,送你花的人不会再有我。这一次就当是我送你的临别礼物,它的归宿,全由你定夺。”
“最后,祝你天地广阔,乘风万里。”
舒菀站在门口,盯着这一行行的小字,呼吸渐轻。
走廊声控的灯在静默中倏地熄灭,她的身影逐渐融进这无边无界的黑暗里。
一秒,又是一秒,时间一点点过去。
最后她抬起头来,手指摁上指纹锁。
滴滴两声,房门打开,廊灯点燃。
橘黄的灯笼罩在身上,舒菀的脸却藏在一片阴影里。
她不动声色地将怀里的花重新放回到门口的角落,推门进去,可脚步又倏地顿住,退了回来。
留一点痕迹吧,就当是个纪念。江晏靠在沙发上,眼睛空洞无神,手里捏着刚才不小心砸碎了的酒瓶碎片,无知无觉地攥紧,再攥紧……
舒菀垂眸盯着地上的花,最后将那张卡片拾起,拿了进去。
这一晚,舒菀一并吞了三颗褪黑素。
她强制自己大脑关机,将一切纷乱吵闹从她的世界阻隔了出去。
同一片月光下 ,另一个房间里。
客厅桌面上的烟灰缸里,碾灭了不知多少的烟蒂。
手边散落着砸碎的酒瓶,在窗外透过来的薄弱月光下,反射着白色的光点。
江晏的手不知何时被割破,鲜亮刺眼的猩红很快点缀在无尽的黑夜里。
只是掌心一阵发麻,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留下,空气里便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再也去不掉了。
他静静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万千灯火阑珊,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的,和舒菀欢笑过的那些时光,在此刻变成了一部旧电影,正在用倒叙的方式一幕幕将场景往回褪去——
“江晏,你也不必摆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好像非我不可。你比我清楚,没有我,你总会还有别人的。”
“我说了不用,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我觉得我们现在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与其在这里争口舌之快,不如我们先各自冷静一下。”
“我要是后悔了,你就不打算继续亲我了吗?”
“要一起喝一杯吗?”
“下次吧,下次我动心的时候。”
“你是想包养我吗?”
“我只跟过你回家。”
“你不会是想等我喝醉了,勒索我一笔?”
“不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早还总比晚还好。”
“谢谢,今天麻烦你了。”
“哥哥好。”
……
最后的最后,脑海里的画面停留到在了南溪镇。
他站在桥下,看着她白色的裙摆翻飞,看着她远走的身影消失在日落昏黄的光影里。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想着让舒菀为他动心。
或许他没有那么贪心,只同她做做普通朋友,那他们也不至落得个再不相见的结果。
到底是一步错,满盘皆错。
江晏狭长的眼尾染上触目惊心的红,他苦笑着,擦擦掌心蔓延开的血迹,从钱包里翻出了那张他在桥上捡到的照片。
看着上面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他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泪流。
心脏的痛难以言喻,江晏再次拿起手边的酒瓶,一饮而尽。
无论白的红的洋的,反正全掺在一起,不管不顾地让它们在胃里疯狂翻涌再翻涌。
哪怕掌心的伤口持续性地血流不止,哪怕身上的白色衬衣被血滴溅,哪怕后来手腕垂下,狠狠地砸在满地碎片上,他的眉头,都没皱起过一次。
……
凌晨五点,乔瑞阳冲进江晏的家。
连带着一并的,是救护车不绝于耳的鸣笛声,还有狂奔进来拿着抢救器材的医护人员。
江晏被送进医院时,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乔瑞阳看着江晏面色苍白地躺在担架上,垂落的手上满是干涸的血渍,心里止不住的发慌。
眼前的这一幕,渐渐和一年前,令宜在家吞了安眠药,乔瑞阳抱着她软绵无力极其单薄的身体跑进医院的场面重叠。
乔瑞阳这辈子最亲近的人除了父母,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江晏和令宜。
可他却在不同的夜晚里,看着令宜、看着江晏被医护人员包围着推进抢救室。
在那扇白色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乔瑞阳站在走廊,颤抖着声音嘶吼了出来:“江晏!你他妈今天要是为了一个女人死了,我乔瑞阳这辈子都瞧不起你!你但凡今天真有点什么事,我以后才不会去祭奠你!我要让你在下面都不得安生!要让你看着舒菀和别的男人结婚,你给我听见没有——”
“你给老子活着——”
“你必须给老子活着——”
*
分手之后,舒菀和江晏再无联系。
两个人也是额外默契,虽然没有删除彼此的联系方式,但却再也没有过任何一条讯息和动态。
至于舒菀留在川澜剩下的那些东西,没过多久,江晏就叫人给她送回了公寓。
送东西的人让舒菀当场清点,说如果少了什么,他们再回川澜那边打包。
能少些什么呢?
她住进川澜时带的东西寥寥无几,后来在那里所有的吃穿用度,全都是江晏为她置办的。
舒菀站在门口摆摆手,一眼都没看,说什么都没少,就让那些人走了。
三个星期后,舒菀把公寓的房租同江晏全部结清,租了离学校远一些的房子。
搬家这天,夏满月特地换了兼职的班,过来帮舒菀的忙。
两个清瘦的女孩儿,穿着简约的短袖衫和牛仔裤,在正午浓烈的阳光下,搬着一个个沉重的纸箱下楼,一并坐上了离开的车。
因为等到这个暑假结束,大四一开学,舒菀就要飞往法国,所以新家是短租,看起来各方面条件并没有小公寓好。
不过舒菀也还算满意,搬完所有的东西后,她和夏满月简单布置了一番,屋子很快就从冷清变得温馨。
两人一并躺倒在床上,手脚张开,呈大字形。
窗外有阳光透进来落在她们身上,明亮又暖烘烘的,好像前些日子阴暗的落雨从来不曾有过。
舒菀偏过头,看向夏满月略带婴儿肥的侧脸:“想吃什么,晚上我请客。”
夏满月摇摇头:“搬家之后的第一顿饭,可不能在外面吃,要自己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