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佑帝亲举过蜡烛一照,不禁神色一遍,只见太上皇躺在棺椁之中,面色如常,虽死犹生,便和睡着了一般无异。
林如海和罗米商也探头看了,罗米商拿开捂在嘴上的面巾,开口道:“皇上、林大人,小人已经确信了,还请盖上棺盖,让太上皇安息吧。”
绛佑帝和林如海见罗米商拿开捂住口鼻的面巾,自己也拿开,果然只有烧了极重的香缭绕大殿,却并无臭味。二人心中皆是称奇,只现下有戴权和仵作在场,不便细问。
因而绛佑帝下令让仵作盖上棺盖,又嘱咐了一遍今日之事谁也不许传出去,众人自是点头应是。绛佑帝一行才退出偏宫,来到上书房听罗米商详解。
罗米商接着道:“先帝却是中了七日噬心蛊的蛊毒,这蛊毒有一项异处,便是中蛊之人死后尸体一月不腐。盖因下蛊之人被情孽纠缠,失了心智,负心人死后,她们往往又留下尸首,像伺候心爱之人一样细细为其擦去七窍血污,又留着尸身缅怀,便如看着心上人沉睡一般。只再强的蛊毒,到底人力不可违万物规律,尸首一月之后腐烂,往往变得面目全非,极为可怖。”
查清定安帝死因,众人又猜测:这七日噬心蛊确有可能是红蜘蛛所下,后来京郊校场事变,红蜘蛛被捕,判了杀头。这贾苗许是红蜘蛛的女儿、门人之类,前来引发定安帝身上蛊毒;至于贾贵人宫中那场大火,极有可能是贾苗金蝉脱壳之计。只此刻人海茫茫,贾苗身在何处,要寻着她,只怕直如大海捞针了。
繁忙了半日,绛佑帝回到东宫,只觉极为疲惫。黛玉见了绛佑帝脸色不好,一面迎上来,一面口中道:“三郎脸色不好,今日可是查着什么大事?”
绛佑帝怕自己开棺验尸沾着的晦气熏了黛玉,忙摆摆手说:“玉儿别过来。今日是查着许多事,三言两语也是说不清,等我先沐浴换了衣裳,再慢慢告知玉儿。”
黛玉点点头,忙去传了热水。
绛佑帝沐浴出来,黛玉见天色已是不早,他却将头发又洗了,不禁心中诧异。一面取过发巾来替他擦去发上水珠,绛佑帝才一面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
黛玉默默听完,也是心中震惊。当得知这样的真相后,黛玉也是感叹一番。绛佑帝又细问定安帝前世命运,黛玉少不得将自己知晓的一一说了。
定安帝听完,想着定安帝今世倒还罢了,虽然枉死,到底做了几年的皇上,又有贤臣辅佐,自己也算孝顺,从传位那日情形看来,父皇也是心中满足的。只前世父皇被废,贬为忠义亲王,关在王府不得出来,若是前世父皇也这般去了,清醒那七日,回忆起自己如何一步步皇位被夺,竟不知如何心如刀绞了。
想到这里,绛佑帝不禁手在龙案上重重一拍。黛玉吓得一愣,但她何等聪慧,自然知晓绛佑帝在想什么。黛玉伸手将绛佑帝拍在龙案上的手握住道:“今日真相已经查清,只需抓住妖女贾苗,想来父皇便能明目了。三郎不爱惜自己,岂不是让父皇悬心?”
绛佑帝听了,又反手握住黛玉的手道:“师姐教训得是。只这霍家和贾雨村,朕饶不了他们!”
黛玉听了,又柔声道:“算来,那蛊门女子红蜘蛛原是甄贵妃身边的,甄氏伏法之后不知道怎么到了吴氏身边。如今甄家、吴家都已伏法,唯霍家将这贾苗举荐入宫,自有大错,三郎此刻却动他们不得。”
绛佑帝乃三生石下凡,最重黛玉,对林家之人自是爱屋及乌。只他将将下凡那几年,定安帝不受宠,但极是护着他,让他体会了几年人间父爱,倒和定安帝情分也是极深。他此刻在气头上,自是说了要教训霍家的话来,但是听了黛玉之言,也知时机未到。
如今先帝驾崩,霍皇后交出凤印,但霍家这些年收罗了多少门生,占了多少要职?如今已成气候,倒不好就此打草惊蛇。若要料理霍家,还得先削其兵权,因而只得徐徐图之。
绛佑帝想明白其中道理,仍觉不甘,怒道:“霍家暂且让他们逍遥几日,这贾苗嫔妃自戕,乃是大罪,其父贾雨村养女不教,总该受罚。”
第69章 交锋
这头东宫里头,绛佑帝正因太上皇被害动怒, 那头亦有仵作寻了贾苗宫中走水的三具尸首剖尸细查。
贾苗出事之初, 亦有仵作剖尸细查过, 三具尸体俱是口鼻肺部发黑,确是走水之后吸入大量烟尘致死模样。只因如今推测出贾苗许已暗中潜逃,三具尸体之中未必有贾苗其人,绛佑帝少不得又命人查过。
不一日,验尸结果有了新的定论, 三具尸体口腔肺部虽然发黑,却系中毒所致。肺部发黑,乍见之下虽然极像火海之中吸入大量烟尘窒息而死, 但只用银针一探, 便知这三具尸首实则中毒致死。因使毒之人法子用得巧,倒险些瞒过了仵作。细查之下才发现三具尸首口腔肺部并无异物, 证明其是死后被人扔只火海。
如此,虽然三具尸首已经面目全非,分不清谁是谁,却大可确认贾苗其人已经金蝉脱壳。绛佑帝、林如海、罗米商三人推断出贾苗出逃经过,不但没觉前因后果明晰了, 反而疑惑渐多。
诸如贾苗本为盐商干女, 乃是扬州瘦马的身份早已查证属实, 这样女子怎会和蛊门扯上关系?
绛佑帝和林如海久居朝堂,不知江湖手段。罗米商却道:“只怕描图乃是扬州瘦马身份,贾苗却未必了。依小人估计, 这贾苗偷梁换柱,冒用描图的身份,却是在红蜘蛛问斩之后,真正的描图,此刻只怕已经被贾苗杀了也未可知。
这贾苗也颇有心机,冒用描图的身份而后,恐怕早已策划着了今日,甚至怎生入宫怎生出逃皆有计划。小人甚至认为,便是没有霍炼半路买了描图,贾苗也会另外设法进入其他达官贵人之家,图谋混入皇宫。再不济,采选之后,她再故技重施,顶了哪家富家小姐的包进宫也未可知。左右小选宫人多是不得宠的庶女,查得也没那么严。”
绛佑帝和林如海听了,自觉贾苗一小小女子,心机倒深,又觉这样推测虽然匪夷所思,却也不无道理。且太上皇病后,贾苗发疯,此刻算来,自也是故意为之。她发疯动辄打人,自然没有宫人愿意接近,有了这层掩饰,便是要杀人纵火,再金蝉脱壳,也不易被人发现。
若是按照常理,对待贾苗这样恶徒重犯,自是颁下拘捕令去,配合贾苗画像,全国悬赏缉拿。但绛佑帝略一沉吟,心道:贾苗善使毒,心机又颇深,若是寻常捕头衙役遇上,说不得就是枉送性命。不如引而不发,越发当做贾苗死了,却求了罗先生这样的高手暗中查访,说不得贾苗自以为得计,放松警惕,倒容易将其拘捕归案。便是时间长些,一年二载拿不到人,也不至多伤人命。
想到此处,绛佑帝便将其思忖之事向罗米商道来。林如海见新帝仁厚,越发觉得乃是天下子民之福,亦是黛玉托得良人。
罗米商听了,笑道:“皇上有此仁心,小人只觉此乃万民之福。小人少不得也尽力而为,让帮中兄弟留意,若是寻着此女,必亲往将其拿住。虽然区区一个蛊门,皇上便是剿了他老巢也是易如反掌,不过到底蛊门手段下作,容易多伤人命。且门有门规,蛊门中人也并非尽是红蜘蛛、贾苗这样心狠手辣之人,贾苗虽然罪有应得,倒不宜牵连过广。”
如此商议停当,绛佑帝便颁下令去,太上皇驾崩,举国致哀,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乐,寻常百姓之家三月不得嫁娶。又道贾苗自戕,其父养女不教,即日拿了贾雨村在太上皇灵前跪经谢罪。
自贾苗宫中失火,贾雨村夫妻就坐卧难安,这日官差当真来了,二人仍旧吓得不知所措。幸而绛佑帝倒仁慈,只打了二人板子,削了贾雨村官位、夺了娇杏的诰命,贬为庶人。贾雨村在太上皇灵前跪经至太上皇棺椁在孝慈县安葬,便可回家。
贾雨村之罪行,若是当真彻查下来,问斩也是够了。之所以如此轻罚,自是因为太上皇新丧,不宜见血光,此是一件;更是因为对贾雨村之罚不轻不重,反倒让人信了贾雨村乃是因为送了干女儿入宫,干女儿又自戕,才引来这桩无妄之灾,此是其二。
若是当真对贾雨村罚得重了,必是让人起疑:太上皇驾崩当口,贾贵人的父亲受到重罚,莫不是太上皇之死和贾贵人有什么干系?若是因此引起贾苗警惕,越发躲起来,倒不好将其抓获。便是为此,绛佑帝也少不得暂且再忍耐贾雨村一些时日,等得布在北疆、西海沿子、粤海几处的探子传来确切消息,彻底收回兵权之后,再和霍家及其爪牙算总账。
绛佑帝这番思忖自是首先往大处着想,却也因此果然引出贾苗来,不过月余之后,千手阎罗就查到贾苗的踪迹。此女虽然狡诈,但千手阎罗也机警,只暗中细查贾苗的活动规律,待得万无一失了才出手,贾苗果然束手就擒,却是后话。
又说后宫出了嫔妃自戕之事,也是一桩大事。黛玉将将执掌凤印,不知多少人眼看这位年轻皇后如何料理呢。幸而黛玉原是活了二世,今世又得名师教导,又在不足六岁时候便开始掌家,一应调度倒是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