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又说那日琚郡王府的长史从史家出来,便去了荣国府。琚郡王今年一十六岁,虽然封了郡王,但并未领差事,原本算不得权势人家。只如今贾政夫妻犹如惊弓之鸟,只肖听得哪家王公贵族来人了,都是吓得一跳,又忙命人开了中门迎长史进来。
贾政急忙摆茶看座,长史也不坐。口中称道:“下官此来,原是有几样在贵公子手上的东西要讨,拿了东西便走的。”
贾政忙问何物,长史看了一眼贾政房里的门生清客,又说:“这话说来可不好听,让不相干的人知晓了却又不好。”
贾政听了,忙让房里一干人等回避了,长史才说了来意,贾政早气得怒不可竭了。一面亲自领了二位嬷嬷并四位公公去贾母房中,一面又命人寻了宝玉也到贾母房中。
贾母也万料不到这样私底下做针线的事,竟让王府的人知晓了。此事不传开便罢,传开了非同小可。听了周嬷嬷细细说明缘由,贾母也没二话,对琚郡王府众人道:“这样的事,原是我们对孩子管教松懈了些。但湘云姑娘既是未来的王妃,她的针线,也断不能落在我们宝玉房里。”说着便带着两位嬷嬷并四位太监到了贾宝玉房里,贾政夫妻两个跟在身后。
依旧是打发了其他不相干的小丫头子出去,又问了如今宝玉房里的东西是谁管着。宝玉、麝月、秋纹只见过周嬷嬷和吴嬷嬷,四位太监却是一个也不识的,早就心中打鼓了。
麝月出来回了话说:“自从袭人放了出去,二爷屋里的大小家私都是奴婢管着的。”
那矮个的太监点点头说:“那就这位姑娘留下,其他人出去吧。你们两个,依旧外头守着,不许放人进来。”在保龄侯府与湘云对质时候,守在门外的两个太监依旧出去守了宝玉的院门,这头才开始说话。
如今宝玉房里留着贾母、贾政夫妻、贾宝玉、麝月几人;又有琚郡王府的长史、两个公公、两个嬷嬷。依旧是那个高个太监对贾母行了礼说:“方才在老封君也听明白了,史姑娘的针线,断不能落在不相干的男子手中,因而今儿少不得好生抄一遍贾公子的东西,还请老封君见谅。”
贾母听了,只得寒着脸点头说原是应当的,一面命麝月开了宝玉房里衣柜箱笼,在琚郡王府宫人眼皮子底下一件一件抄来。
幸而贾母乃是国公夫人,虽然如今贾家门可罗雀,琚郡王府的人也不是那起落井下石的,并没有粗鲁翻腾,也算给贾宝玉留着一丝颜面。
一面抄捡,那矮个公公一面说:“这里没有不相干的外人,老封君也莫怪我说话难听。今日的事行得这样机密,自然是为了我们王爷的名声体面,也是为了府上的名誉。我们外头听说府上下人的嘴不太严,今日之事过后,老封君可要敲打仔细了,若是今日的话传出去影响了我们王爷的体面,可就不好了。”
贾母一面沉声应是,一面有些恼怒又有些怜惜的看着宝玉。去岁才因为国孝行乐的事捱了好一通板子,今日的事让贾政知晓了,还不知道怎生了局呢。
那头麝月是袭人陶冶教育的,虽是面上粗粗笨笨,宝玉的东西倒归置得整齐。哪几个柜子装的是大氅长褂,那两个箱笼专门收着扇套鞋袜,都分得仔细。抄捡起来倒不算麻烦。
只不到一刻功夫,这头便找到了去岁荣国府赏花时候,史湘云给宝玉做的扇套子。周嬷嬷和吴嬷嬷都是办老了事的,既是见着了史湘云绣的扇套,自是识得史湘云的针线,如此找起来倒容易了。
周嬷嬷接了扇套,拿手上仔细看了,冷声说:“果真是好针线,好绣技,这小小一个扇套,只怕也花了些功夫。怪到府上公子不用针线上的人,这些千金小姐做的事物件儿,哪件不是上好的?便是外头有更好的绣娘,又有谁比得上这份用心?真真不愧是衔玉而诞的,倒懂得分好坏。”
贾母听了周嬷嬷话中弦外之音,只觉面上有些挂不住。贾政听了,更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直狠狠的瞪着宝玉,宝玉感觉到来自父亲的凌厉目光,吓得脖子一缩。
宝玉再见了这些扇套、鞋袜、络子一件一件被寻出来,除了扇套是去岁湘云亲自给自己的,其他原是袭人说的外头的女孩子做的。不想皆是出自云妹妹的手笔,早些知晓,原当加倍爱惜才是。贾宝玉正在胡思乱想,却听的负责监督抄捡了两位嬷嬷和两位公公都笑了起来。
那高个公公尖声说:“这茜香罗汗巾子原是茜香国送来的贡品,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只奴才记得当日茜香国使者送来,先帝只赏给了几位亲王、郡王,怎么这等私密物,贾公子何处得来的?”
汗巾子是系小衣之物,极私密的东西,凭是谁相赠这样的物件,都是香艳事。往好听了说是风流,往直白了说就是浪荡。贾母饶是年老,面上不显颜色,听了这话,也觉难为情。宝玉本就国孝行乐,名声在外,这又让宫里的人抄着了外头得的汗巾子,怎么说都不是光彩事。再看贾宝玉时,面如满月的雪白一张脸上早就羞得满面通红。
贾政更是气得面色发紫,只如今琚郡王府的众人在,不好发作。
要说这汗巾子何来?原是北静王赠给忠顺王的极得宠的优伶琪官蒋玉菡的,蒋玉菡和宝玉一见如故,只系了一天便又转赠宝玉。前世还因后来琪官从忠顺王府逃出来,忠顺王长史寻到荣国府上,宝玉因而捱了贾政一顿毒打。今世忠顺王坏事,蒋玉菡私自出逃,如今却没人来抓他,更加乐得和北静王、贾宝玉几个投契之人混在一处。却不想今日阴差阳错,又将这汗巾子当着贾政的面儿再次查抄出来。
宝玉听了这话,唯唯诺诺不知如何作答,那高个公公却摆手尖声说:“贾公子不必道来这汗巾子的来历,左右和今日咱们要办的事无干。”说完又捂嘴笑了,贾母、贾政、王夫人和贾宝玉脸上越发挂不住。
须臾,又找出一叠子整整齐齐的肚兜来,肚兜上绣着鸳鸯、花卉等物,做工精致。要说是幼时的物件,一个孩童又没那大的身量。周嬷嬷和吴嬷嬷何等眼尖?一眼就认出这肚兜只怕是宝玉如今穿的。于是周嬷嬷和吴嬷嬷相视一笑,摇了摇头。若非那叫袭人的婢子被强自落胎,此刻这贾公子都是做爹的人了,不想还穿肚兜,这话传出去,凭谁听了都要笑掉大牙的。
吴嬷嬷略翻一番,发现这些肚兜都没有湘云的针线,便就此放过了。如此抄捡下来,发现湘云留在此处的东西不少:除了扇套、鞋袜、络子这些针线活计外,还有不少诗词歌赋,竟是落了枕霞旧友的别号。这些字纸笔墨宝玉也细细收着。
琚郡王府的人看了这些东西,谁不是面上一黑!贾府众人自以为这些闺阁事情不曾传到外头,却不知宝玉见了湘云诗词写得好,竟抄在扇子上拿出去把玩,外头多少一处顽的王孙纨绔都知晓了湘云的笔墨。这些事不细细打探便罢,打探下来,容易得知得很,琚郡王府的人自然也查到了。
今世没有大观园,没有诗社,湘云来荣国府顽时,姐妹们在一起也偶尔作诗顽耍。湘云好顽,依旧自取了枕霞旧友的别号,留了不少笔墨在贾宝玉处。
吴嬷嬷将抄来的和史湘云有关的东西一包,递给那个矮个太监,矮个太监也是哼了一声,招手带着众人走了。
合该宝玉是男儿,也不用避嫌,查抄时候,琚郡王府的长史、贾政都在,那大红茜香罗的汗巾子竟让贾政逮个正着。若其像和湘云对质那样,除了琚郡王府的公公和嬷嬷,只有女眷在,今日贾母和王夫人少不得为了宝玉隐瞒茜香罗汗巾子一事,只怕宝玉还被罚得轻些。如今汗巾子这样私密物在宝玉的箱笼里头,让贾政逮个正着,贾政哪里饶他?
少不得一通逼问,自今世没有忠顺王府的长史揭发,宝玉咬牙硬撑着不肯说。贾母和王夫人看着心疼,又想深劝。但去岁是国孝行乐,今世是得罪琚郡王府,如今的贾府哪里禁得起这样的四处得罪人?贾政牛脾气上来,也是必要问个清楚,着父子两个一犟,宝玉又多吃了许多苦头。
只宝玉娇生惯养,身娇肉贵,也没捱得几下,又抽抽噎噎的将实话说了出来。
又说黛玉入宫的日子越发近了,贾敏虽然不忙,林如海却忙得不可开交。这也还罢了,谁知这日林如海回来,却抱怨说:“这薛蟠好生大胆,这样大的差事竟不好生办,前儿送来的一批宫花竟是粗制滥造的,又有好些不成对。送来的料子又说有的织造有瑕疵,户部和礼部都不肯收,都说不能用呢。眼看大典在即的,又要新换了商家赶制。”
第59章 特制
贾敏听了林如海抱怨薛家送到户部的宫花料子有瑕,略愣了一下说:“不能吧, 这次差事这样要紧, 那薛蟠再没本事, 薛家也会仔细派人盯着,该当不会出这样的差错才对。听说薛家那位薛姑娘已经从保龄侯府回家了,也在家帮忙打理生意,传闻那个薛姑娘甚是有本事,学太太自云十个儿子比不上她一个呢。若是当真这样伶俐, 只要外头有老成会办事的老伙计将一应贡品检查好了,内有薛姑娘检查账本,也该当料理妥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