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听了这话,心中明白:如今贾府出了宝玉这档子事,漫说宝玉自己,其他贾府姑娘的名声也是被带累了。自己唯有也避到牟尼院去,或可稍减一二。探春感激贾母得很,向贾母磕了头,才起身回房收拾包袱。
安顿好探春,贾母又到宝玉房里看了宝玉,只见宝玉依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但因着袭人的事,宝玉只怕再说不得好人家。将来王夫人犯下诸事不被彻查还好,一旦清算,宝玉必受连累,只怕越发前途黯淡。想到甄家也有一个宝玉,因甄应嘉夫妻作下许多孽,甄宝玉落个刺字发配的下场,贾母不禁出了一身的汗。
是夜,贾政前来贾母房中请安,母子两个略说了几句的话,贾母突然道:“明儿我带着环儿启程去平安州小住几日。”
贾政听了,吓得一颤道:“儿子惶恐,不知哪里又没侍奉好母亲。母亲便是觉得儿子不好,打得、骂得,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去大哥那里?这岂不是叫人闲话说儿子苛待母亲么?”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你放心,我不过去略住几日,终究是要回来的。再说了,赦儿是你嫡亲的兄长,便是我常住在平安州,也是该当他奉养我,谁又闲话得着什么?”
贾政听了,垂首应是,又说:“母亲这话虽然说得事,怎么又要带上环儿,只怕赵姨娘也是不肯的。”
贾母听了,哼一声说:“你既是做爷的,自当拿出个爷的款儿来,也有顾忌一个姨娘的?我要带谁,还轮不到一个房里人来说话。”说完,又摆摆手,让贾政退下了。
贾母为何执意要带着贾环去平安州,原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贾母虽然一梦之后明白了自己偏心贾政的本心,但已经疼了贾政几十年,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想到甄宝玉下场,贾母越发觉得要为贾政一房留下一线希望。
自己疼宝玉太过,贾赦未必肯对宝玉搭把手,但自己向来不疼的贾环却又不同。若是自己带着贾环前去交托给贾赦,将来贾府逃过一劫,环儿依旧是二房的环三爷,若是贾王氏犯下众罪过揭发出来,贾环在平安州,说不得也能发落得轻些。
只贾母并未将这些想法告诉任何人,只下了帖子到林家说自己要去平安州,问贾敏是否有得力可靠的护院借自己一用?贾敏接了帖子疑惑得很,到底想着贾母年事已高,和林如海商量了,让林礞亲自护送一趟。又因薛虬的商队也要前往平安州发卖一批已经定好的料子,便又约了结伴同行。商队都有自己的保镖,倒安全得很,贾母听了,自也愿意。次日,贾母果然开了私库,取了一万两黄金并散碎盘资,带了心腹小厮,由林礞来接了启程。
如今贾琏一家住在平安州州府的官邸里头,邢大舅一家将将落脚,一家人还在乐乐呵呵的叙过别来之情,又听闻贾母带着贾环到了。贾赦心想:老太太这个时候还来做什么?但到底是自己的母亲,也少不得带着邢夫人亲自出门迎接。
贾赦见了林礞高兴得很,又见好生俊朗年轻一个后生商人送了贾母和贾环来,便将薛虬也请进屋内招待。
贾琏府上依旧是王熙凤掌着家,只贾母见了王熙凤,觉得其和先时大不相同。只见王熙凤身着素服,依旧是一般凤目俊美的样貌,只气度却沉稳了许多。细问时,凤姐也不深说,只笑道:“我们琏二爷说了,做妻子的,本就应当端庄沉稳些好,以前是我太过泼辣了些。”
贾母再问平儿时,却听凤姐笑说琏二爷作主,已经将平儿打发出去了,在平安州寻了个小商户做了正紧娘子。
原来,王子腾在平安州落罪,原是圣人体恤,拘捕王子腾的事只交给平安州节度使冉羽去办,不但让贾琏避嫌,还未在平安州张榜公开此事。王子腾被捕之后,京城王家也被围了,王家众人拘在一处小院,不让对外传递消息。因而,凤姐倒是辗转接了王夫人的信后才知晓王子腾已经问斩数月,却是今年入秋时候的事了。便是如此,王熙凤犹嫌贾琏不肯替岳丈出力,和贾琏闹将起来。
凤姐本就生性泼辣果敢,前世仗着掌家时常在贾琏面前大发雌威。今世因贾琏升了正五品的知州,又是实缺,此消彼长,凤姐便不敢向前世那样将贾琏呼来喝去。只王子腾乃是王熙凤生父,凤姐在此事上却大骂贾琏不孝不悌,用自家岳父换自己的体面。
贾琏先时还对凤姐晓之以理,但王家姑娘没读过书,只知仗势横行,哪里知晓什么国法不可违?贾琏狠劝凤姐不听,凤姐还大骂贾琏懦弱,在家中摔东西耍横。气得贾琏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我也不合你一般见识,也不动手打女人,只你既要和你父亲共进退,我明日就写了修书送你回京去。”
凤姐听了,吓得一愣,倒有几分收敛。只此刻贾琏耐心也耗尽了,非要休妻,连凤姐和平儿一起哭求都是无用。此刻,偏生又查出凤姐有孕。贾琏和凤姐成婚多年无子无女,此刻好容易有了一个,夫妻两个倒珍视起来。
贾琏又拿甄家下场作例,细细跟凤姐讲了一回国法道理,说了圣人不迁怒出嫁女,已是开恩,你难道要将我连你肚子里的孩儿一起搭进去才甘心?凤姐也是有几分明白的,只先时听闻父亲已经问斩总绕不过这个弯儿来。后来听了贾琏要休了自己,才发现若是没了贾琏,自己越发无能为力,早冷静下来了,如今趁着有孕,便不闹了。
便是如此,贾琏犹不放心,另寻了女先生为凤姐授课。其他女先生授课除教识字外,多教些中馈、女书,贾琏为凤姐寻的女先生除教她识字外,却已讲授本朝法典律例为要。
凤姐本是个聪明的,前世账本看得多了,无师自通也识得几个字,潘又安写给迎春身边丫头司棋的帖子能当着众人读出来。何况如今有了女先生教导?凤姐听了不到一月的课,便知王子腾再是自己父亲,贾琏也是不能伸手的。而贾琏本就和经营众多将士极熟,在王子腾问斩前,曾托了人照拂王子腾一二,让王子腾牢狱之中少受了多少罪,作为女婿,已经做得极好了。
凤姐越学律例越是心惊,幸而今世因林家进京时候,她作主开了仪门迎接林家得罪了王夫人。,便是先时管着荣国府内许多俗务,月钱也是将将交到她手上,王夫人便催着放下去。月钱在她手上日子有限,也没来得及放印子钱。又因贾琏拘着她紧,也没机会包揽诉讼,算来今世王熙凤手上倒还干净,没沾罪行。凤姐想着前儿自己看着王夫人挣不义之财跟着动心,此刻学了刑律哪有不后怕的?
从此以后凤姐倒是收了心,向贾琏诅咒发誓说以后在不肖想不该有的心思,尽心帮二爷管好内宅,做个贤内助。因而贾母见了凤姐,才觉其气度沉稳雍容了许多。贾琏得林如海提点,也效仿姑父,将平儿放了出去,配了个小商户。贾琏和凤姐少年夫妻,本就极有感情,如今一个心诚,不留房里人,一个改过,认真学了法理中馈,日后倒是将日子过得越发红火了。
王子腾罪大恶极,被问斩之前被贬为罪奴,其子及在室女一律落罪,出嫁女不得守孝,否则按同党论处。因而凤姐倒不用生生打掉孩子守孝,但凤姐身着素服,略尽父女之情,贾琏也不拘着她。只未免被人说嘴,凤姐虽着素服,到底不敢身着麻衣,便是被人看见,也说不着她为重犯守孝。
贾母听了王熙凤有了身子,到底有二分的心喜,笑道,只不知是儿是女,自己倒不知道给什么礼做彩头了。
王夫人笑道:“大夫说了,如今月份浅着,还不足二月呢。若是老太太有心,将来孩儿落草了,老太太给的什么不是老太太的心?”
贾母听了月份浅的话,神色一变,复有收起。这也是贾琏夫妻的福分,算来这孩子恰是国孝期满之后数月才有的,这孩子来得是时候,不但没有让贾琏担上国孝行乐的罪名,反而修复了父母的关系,竟是没出生就促成了一件功德。再想到宝玉和袭人那孩子,因早来了数月,竟为宝玉招来那样大的祸。至于凤姐这个孩子,九月坐胎,次年七月落草,正是乞巧节落草的巧姐。
贾母在平安州住了几日,见贾赦一房母慈子孝,日子过得极平安和乐,甚是欣慰。又找了贾赦和贾琏道了来意:自己前儿在大库中取的二万两黄金,如今一房分一万两,只求贾赦和贾琏好生教养贾环。
贾赦带了三十万两银子来平安州,便再没想过荣国府一丝一毫的家资。不成想贾母这次倒是带了一万黄金来。贾环在荣国府这个嫌弃、那个不爱的,冻猫儿一样的一个毛孩子,便是贾母不带金子来,将他托付给贾赦父子,贾赦和贾琏也不会当真不管他,因而少不得应了。至于一万黄金,原是荣国府大库压库房的钱,贾赦倒是收得问心无愧,因而也收了。
贾赦原说了前儿的事都过去了,我作为长子奉养母亲也是应当应分的,既是母亲来了,又何必再回去?我写了信使人送回京中,说母亲就留在平安州由我奉养,别人也说不着什么。
贾母却摇头拒了说:“如今荣国府越发立不起来了,我若不回去,还不知道什么阿猫阿狗上前罗叱呢?”贾赦虽然糊涂,贾琏却是明白的,说到底贾母仍旧担心有人上前欺压二叔一房,有她回京,别人看在老国公和老国公夫人的面上,也会对贾政客气一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