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冷子兴曾在林家进京时候坏过林家名声,虽然后来林家人没追究此事,如今太子地位越发稳固,却追究起来。这日捉了冷子兴逼问内情,受谁指使,为何要害林家。
甄应嘉和王夫人通讯息谋财害命,送那有毒的玫瑰露便是周瑞夫妻去送的,平日两家通信息也是冷子兴借故行商两地联络的。因甄、贾两家所谋事大,信件断不能失落了,一个不小心让不相干的人知晓,便是杀头大事。因而两家来往信件都是冷子兴亲自送,若是路上遇到劫匪,便是古董不要,也要第一时间毁了信件。
冷子兴见自己莫名被捉了,又是一个太监来审问自己受谁指使,为何要害林家。他又想着林家女已经指给太子,便想着这是太子来为林家出头了,竟竹筒倒豆般的将甄应嘉、王夫人毒害林礞的事一一道来,至于当年放流言坏林如海名声这等小事,冷子兴早忘干净了。
太子不过是想与黛玉出些气,不想竟问了这样惊天的大事出来。又想,这样的大事,林家因和贾家还是姻亲,反而不好出面,便命人直接带着冷子兴来了,只说冷子兴若在贾母面前揭露了王夫人,便饶他一命。
因而今日太子派了个太监送冷子兴直来见贾母,不想事有凑巧,贾母邀人赏花,贾敏也在。
王夫人见了冷子兴,早吓得丢魂了。冷子兴为了保命,也不去管昔日的主子王夫人,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说完,又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漫说王夫人,便是贾敏也没想到甄家都抄家了,这世上还有知晓当年腌臜事内情的人,今日竟然这样真相大白。
贾母听了,早气得浑身发抖了,举起拐棍,劈头盖脸的就是在王夫人身上头上一阵乱打,再也顾不得上次那样,还留着情面,只打不宜被人看见的小腿了。
王夫人犹自不认,又不敢还手,脸上、头上都中了好几拐棍,沉香拐又厚重,敲得人极疼,王夫人脸上都被打了几块青紫。只贾母年老体衰,这拐棍极沉,打了几下,便举不动了,才停下来喘气。
又说押着冷子兴来那小太监是太子心腹,进来见礼时候听闻这里另一位夫人便是户部林尚书夫人,那可是太子殿下的丈母娘。因而在贾母打王夫人的时候,那小太监忙过来护着贾敏说:“尚书夫人,这里人腌臜得很,没得熏坏了尚书夫人贵体,小得先送尚书夫人出去。这腌臜奴才自有小的料理。”说完还啐了冷子兴一口。
因今日说的秘事,贾母房中没有下人,冷子兴一个外男这么跪在地上,贾敏也觉脏了自己的眼,因而也不管贾母如何责罚王夫人,向贾母告辞之后带着丫鬟婆子自回家去。
第54章 面目
贾母打了王夫人一阵,口中乱骂道:“等政儿回来我让他休了你!”
王夫人听了, 吓得哭道:“老太太, 我也不求你疼我, 你就不疼疼宝玉么?宝玉没了母亲, 还有什么好?宝玉有了个被休的母亲,将来还能说什么好亲?”
贾母听了,啐了一口道:“你这样恶毒的母亲, 不兴为子孙积德,有不如无呢。你做了多少缺德事, 也不怕损了宝玉的福报, 如今倒有脸拿宝玉来说话。”
边上押着冷子兴的小太监却觉累了, 冷笑一声说:“老封君好歹也是国公夫人,也有当着外人的面儿教训媳妇的?这是教训给谁看呢?我这就告辞了,主子还等着我回去回话呢。”内侍声音本来就尖细,这样冷冷说来, 越发像是讽刺人,饶是贾母年纪大了, 面皮子不显颜色, 也能看出挂不住。
贾母忙一面笑送那小公公出来,一面命鸳鸯包红封。那小公公是太子身边的人,如今年纪轻轻受了重用, 哪里肯贪这些小便宜。面色肃然的道了老封君不用客气,我亦是无功不受禄,这红封却不敢收。说完领着冷子兴走了。
贾母当着小太监的面责罚王夫人, 自然是因为她确然气急,也何尝没有做给贾敏和这小太监看的意思?只这小太监先劝了贾敏离开,自己又不卖贾母的面儿,贾母便心也凉了半截。如今林如海是定安帝心腹,太子是林如海女婿,这小太监无论是替定安帝办事还是替太子办事,都是不肯原谅贾府的态度了,怎能让贾母不心惊。
贾母亲送了内侍几步,回来又将王夫人罚去跪佛堂,休息了一夜,次日才自捡了礼物往林家来了。
贾敏虽然早就知晓贾王氏觊觎自己家财,不惜谋财害命的事,但昨日又被冷子兴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依旧听得心惊肉跳,觉得心中翻江倒海,又悲愤又难过。昨日贾敏回府之后,林如海、黛玉和林礞还劝了她好久,才觉好些。不想今日贾母又下了帖子来,倒招起人悲愤事。
黛玉担心贾敏昨日好容易才劝好的,今日见了贾母又伤心,因而也过来陪着贾敏接待贾母。又因林家虽然是受害一方,到底被兄嫂陷害也不是什么风光事,因而黛玉也屏退了身边宫人,贾母也让鸳鸯等几个奴仆外面候着,只留祖孙三代在一处说话。
恹恹闲话半日,贾母才道:“这些话原不该我老婆子来说,只儿子媳妇不争气,做下这许多该死的事来,也只得我老婆子来赔礼罢了。敏儿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生养你一场的份上,莫要和贾王氏计较,我昨日已经打了她,今日罚了她正在跪佛堂呢。”
贾敏听了,面上神色不悲不喜的说:“母亲这话我也担当不起,只让我谅解贾王氏,这辈子也再不能够。母亲若是还认我这个女儿,以后便莫要再在我面前提贾王氏这人。”
贾母原是自己所求有些强人所难,换作自己站是贾敏的位置,早就要赶人了。只人往往宽己严人,如今贾敏不依她,贾母倒觉如今礞哥儿好好的做太子伴读,将来前途无量;自己的宝玉因家道中落,将来只怕说一门好亲都不能够,贾敏怎能还如此咄咄逼人?
因而贾母也道:“你再是受了委屈,礞哥儿到底没有怎么着,如今他做着太子伴读,将来也是前途无量的。贾王氏便是起了不该有的心,如今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她靠山也倒了,钱财也空了,你何必再和她计较,竟连我也不认起来?”
贾敏有些愣然的看着母亲,她不是不知道贾母越发性左了,却不想贾母能说出这样不讲理的话来。只贾母到底是长辈,贾敏倒不知怎么接这话了?
黛玉在一旁听了,向贾母行了礼道:“外祖母,难道有人这样害宝玉表哥,只要宝玉表哥没被害死,你就原谅害人之人?”贾母听了这话也是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林礞听了这话,转身便出了屋子,须臾却拿着半瓶玫瑰露进来。如今林如海是定安帝重臣,太子又重黛玉,时不时的送些上用东西来,这些番邦进献的吃的喝的自也不少。只林礞拿来那瓶玫瑰金和时新的又不同,瓶子上的鹅黄签子越发淡了,竟不像近日新得的,而像数年前的露。
林礞双手捧着玫瑰露,微笑着对着贾母说:“自我们回京,每每到外祖母府上,外祖母必是说一遍最疼我母亲和我们,我自信这话不假。既如此,外祖母不妨将我和贾家表哥一般对待,这半瓶玫瑰露,只肖外祖母拿回去当着二舅母的面儿让宝玉表哥喝了,咱们便只当不知晓二舅母做过什么,不但将来好生孝敬外祖母,只要不违国法家规,连二舅母也是可以拉扯一把的。”
贾母见了林礞拿的半瓶玫瑰路依稀便是当年自己使人送往江南那瓶的模样,又见瓶中露只剩一半,便猜:难道当年礞哥儿只吃了半瓶露,所以没被毒死,这剩下的半瓶他却一直留着?这样的东西宝玉哪里吃得?
因而贾母自不敢接那瓶子,有些为难的干笑道:“礞哥儿这是说的什么话?看这露签子都多旧了,只怕放坏了早就吃不得了,怎么能让你表哥吃?”
林礞也不说话,也不叫丫鬟来,自倒了一杯水,将露放入水中调匀了,自喝了一口。
贾母看了先是一呆,再看贾敏和黛玉都神色自若,一点子没有担心,才知这不过是礞哥儿来试探自己罢了,这瓶露必是无毒的。若是自己拿回去当着贾王氏的面儿让宝玉喝了,说不定林家当真还能消一二分的气,只宝玉乃是自己的眼珠子,便是自己也绝不肯让他冒险喝露。
因而,礞哥儿一试就试出自己真心,如今越发显得自己偏心,只怕更加不能和林家修好了。
黛玉本就知晓贾母偏心,心尖尖上只有宝玉一个,对贾母反应倒不意外。贾敏见了,心却又寒了一节,母亲方才说着礞哥儿没事,自己便当什么都放下了,她自己却不肯让宝玉冒一分半分的险。当年若非玉儿敏捷,仔细规整礞哥儿每日吃穿用度,发现这玫瑰露有问题,现在哪里还有礞哥儿在?如今岂是一句礞哥儿没事,旧怨就能轻易化解开的?
林礞喝了小半碗的露道:“这露外祖母既然不肯给宝玉表哥喝,方才就不该来为难我母亲。外祖母不疼嫡亲的女儿,我却不能让母亲为难。外祖母也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还请以后来咱们家走动,莫要再提二舅母一房人。”
贾母不知当年剩的半瓶子有毒的玫瑰露已经让甄宝玉喝了,如今这瓶子虽然是从甄家调包来的旧瓶子,里头的露却是今年新进的时新的。原来,黛玉说服林如海夫妻让林礞知晓旧事后,他便一直留着空瓶子时刻警醒自己。方才林礞见了贾母说自己无事,母亲就该原谅贾王氏,林礞才急中生智,将今年太子才送来的玫瑰露倒了半瓶在这洗干净放着的旧瓶子中。只肖轻轻一试,在贾母心中孰轻孰重倒是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