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色道袍的男子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兀自说道:“有一点我倒是很赞同阳师兄的话,青云,就不该收女弟子,红颜祸水……”
苏茹骨子里刁蛮泼辣的劲儿几百年来一点都没少,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说小了冲阿鲤去的,说大了就是冲小竹峰来的,“我们阿鲤哪儿不好,师兄这话,反倒是说惊羽意志不坚。”
苍松冷哼一声,营帐内气压降了一下才回过来,“都散了吧。”
若林惊羽会因为一个女人软弱任人欺,就枉费他怎么多年的鞭策。
其实也好。
齐昊他不担心,龙首峰的责任不会让他垮下来;林惊羽……
万念俱灰的绝境里有人能拉住他也好。
最好,对的起期待。
到头来李鲤听到帐外曾书书恭谦一声“苍松师伯”时还在想,师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态度呢?
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一把掀开营帐,招呼着:“走吧,带你去小凡那儿。”
然后,被勾着肩搭着背的林惊羽才出去,冷不丁怀里被塞进一样东西。
“咳——咳咳——”他本来就内腑损伤不轻,看到是什么东西后一个岔气,差点又呕出血来,好在他们两人走在最前面,而背影怎么看都是兄弟情深的画面。
他瞪了一眼身边的罪魁祸首,用极小的声音怒道:“你怎么把这东西带来了!”
曾书书瞄了一眼白衣袖子遮挡下露出来的陈旧蓝皮书,“都说了我得公平,从青云出来后我去找小凡没去找你,还不是怕你不高兴。”
“我没不高兴。”
“还是渝都那本,该你的就是你的,送你了那就是你的,一直替你收着呢。”
“我可没要。”
“嘘,小声点儿,大仁师兄该听见了。”
“曾书书。”
“或者,我给小凡?”
“你敢。”
“所以赶紧收好啊兄弟,你迟早有用的。”
林惊羽看着那张清秀俊朗得一塌糊涂同时也笑得猥琐到不行的脸,觉得胸腔里气血翻涌得厉害,又在意指李鲤……
左手顿时化开太极图案就往身侧招呼过去。
淡紫光彩若天上紫薇辰星,暗劲汹涌,层层涌来,瞬间压倒了绿芒。
曾书书笑意更甚,不能亵渎人家李鲤师姐嘛,他知道,但是看惊羽生气变脸什么的,多有意思啊,太有意思了。
“都伤成什么样了还想跟我动手,你打得过我吗?”
“萧师兄!你怎么来了!”
惊讶的女声清灵恬恬,最重要的是她话里的内容,曾书书身体一顿,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一下吃痛,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
林惊羽抹掉唇边新的血迹,将蓝皮书塞入衣怀里后转过身,“劳烦宋师兄代我去吧。”
宋大仁看着这两个师弟,温厚的脸上一阵笑意,“这边,林师弟。”
曾书书哪个方向都看了一遍,根本就没有萧逸才的身影。
刚才的声音……
女子亭亭玉立沐浴在阳光中,巧笑嫣然,清浅的水色衣衫衬地她眸如秋水,唇若施朱,而那通身的骄傲盛气,哪里与她那张模样年纪十几岁的雪颜相合?
他怎么忘了,惊羽是好拿捏,可还有一个李鲤精明狡黠得不行。
这下,觉得刚才被惊羽打得地方更痛了。
李鲤轻轻一哼,让你欺负他,惊羽可不是随随便便冲人出手的人,当她不存在吗?
“阿鲤。”
要命……
李鲤慢吞吞转过身,她那无比温柔美丽的大师姐正肃脸看她,反而向来清冷淡漠的师妹雪琪,盈盈浅笑,漂亮得天地都失了色。
“那个,文敏师姐……”
“你跟我过来。”
“……是。”
挺拔的身影闭目盘坐,轻轻漂浮在他头顶的是散发着碧绿光芒的斩龙剑,清清光圈将他笼罩。尽管如雪的白衣襟处有干涸的血迹,长袍下摆处也残留着污秽,但是那隽逸的容色依然清冽不凡。
他的身前站着一个身着淡色蓝灰长袍的少年,也是还不到双十的样子,头上束着一根青蓝的发带,眉清目秀,温和似软绵的春光,带了几分安静地温暖无害。
手里举着一根通体乌黑的棍子,此刻正闪现着神秘的玄青色光芒,对着塌上盘坐的人,清光渗透进入白衣胸膛。
半晌,无论是碧光还是青光,瞬间拢吸消失。
黑棍还是黑棍,碧剑的流光也在明亮的账内几乎看不到。
林惊羽睁开眼睛,带了淡淡的笑意,“没想到你境界已如此之高,少时田师伯骂你朽木不可雕也,分明是他自己看走眼了。”
“我在这里好多天了没事干,六师兄一天就把他的全部家当全都输给我。我闲来无事,只能琢磨琢磨太极玄清道,你别这么说我师父……”张小凡收起摄魂棒,随意地也往塌上一坐,“小心他听见了又要出手教训你。”
“大不了再请师伯指教指教,反正我狂妄傲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谁也没忘记玉清殿分别时的那一眼,同样地,谁也没忘记大竹峰静守堂里再见面的年少意气。
他们是彼此最亲近的兄弟。
“周老前辈听说了你的情况,一直骂骂咧咧骂你‘胡来’,别人想活命还来不及,你却把自己往死里折腾,也说你……”张小凡看着林惊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出,“说你目空一切,肖似故人。”
林惊羽眉眼冻霜,如刀削剑刻般雕凿出来的棱角泛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低低地开口:“那位前辈的往事许是青云秘辛,书书曾经叮嘱我不能开口提及,除非师长主动告知。我所接触到的魔教,多对那个名字执念颇深,师长们也是讳莫如深……”他抬眼看身边的人,“苏茹师叔还因此,要立马让我回山,显然不希望我跟敌营有太多的牵扯,甚至,也好像不希望魔教的人看到我,这跟师父寄予的厚望,披荆斩棘、降妖除魔,截然相反。”
“惊羽……”
“我没事。”他略显疲惫地开口,拿手揉了揉眉心,“那位前辈的事与我无关,我是林惊羽,不是他,把长辈的目光就当成是长辈的慈爱便好,至于魔教那边——”周身气息忽地一变,战意、杀意缠绕在一起充斥开来,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一般,“魔教那边,不过剑斩鬼神。”
不过剑斩鬼神。
短短六个字,语气平淡至极,说的也是狂妄至极,轻蔑、不屑,有一种俯瞰蝼蚁的居高临下。
如果苍松、田不易等人站在这里,听到这句话,看到说话人的倨傲和风轻云淡,怕也只有时光倒流的恍惚。
但张小凡不知万剑一,说道:“师娘刚见到我时就跟师父吵了一架,非要立刻带我回山,今天魔教堂而皇之闹了这样一场,我再待在这儿怕是不合适,会让青云被当成笑话一样看待……”
“小凡。”林惊羽打断他的话,“瞎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身上因缘际会太多,可那之后每走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怨不得那些际遇。”清澈如竹风涛涛,眼神里有坚定,“回山之后,什么样的惩处我都认。”
林惊羽抿着恢复血色的薄唇,顿了一下后问他:“我陪你?”
张小凡哪会不知道他,想让他自强的同时依旧放心不下他。
“我自己担。”张小凡摸着光滑的、黑不溜秋以前被他当做烧火棍的东西,目光有所追忆,更添暖色,“大竹峰里,每个人都有如竹高节,我自己担,我还想继续给师父师娘还有师兄师姐烧饭吃……”
林惊羽看着这样的小凡,本来心里涌上了一些感慨,却在下一秒瞬息消散,只听好友咕哝说:“他们都出来了这么久,大黄和小灰都没人照顾,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仙犬和灵猴,还能死了不成,他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安慰,小凡其实还是小凡,就算是长大了的小凡,也还是那个温绵良善的人。
温绵良善,很容易被人利用。
林惊羽再次问他关于噬血珠的事,“……宋师兄说,天音寺那些人刚上岛就找你来了。”
“法相师兄与我说了会儿话,让我放宽心,说等普泓大师到青云,就能真相大白。”
张小凡眼神的焦距有些涣散,法相一早就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身上有大梵般若的人,所以从见面起就对他格外和善;现在来看他,还特地问了大梵般若的事有没有人知道。
鬼王宗那个鬼先生说了古怪,周老前辈也拧起了眉说奇怪,但在那之前,无一人起疑,包括七脉会武时师父为他探脉,幸而那时损伤太大,被神剑御雷真诀紊乱的全是太极玄清道,而他潜意识里也一直压制着大梵般若,这才能够躲过。
等到回山,等到回山这事就瞒不住了吧。
“草庙里的那个和尚就是普智大师?”
“是。”
“是他把噬血珠给你的?”
“是。”
“为什么?”
张小凡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让我找个无人的地方扔掉。”
“那你怎么没扔?”
清秀的少年苦笑了一下,像是自嘲:“许是对佛门敬重,许是那时候普智神僧对我也和蔼亲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因,因是草庙村灭前得到了点关怀,就留下当了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