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风吹起李鲤后肩处的乌发,被汗水打湿,也被血水打湿。
她想了很多,眼下黑水玄蛇还不知道在哪里,魔教朱雀使的态度一直晦暗不明。
李鲤是最狼狈的那个,实际上也是最虚软的那个。
炼血堂人道行不深是真,最有本事的那个也就是林锋了,可他们胜在人多,天音寺法相说以人山人海的战术消耗内力,绝不是一句话的言语。
他们几个,损耗都不小,万一碰上黑水玄蛇,多一份助力,就多一份全身而退的胜算。
“一起。”
两个字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如果说冰冷淡漠得没有感情那就是轻了。
相反——
两个字里有太多太多的感情。
李鲤没时间去分辨,只觉得这两个字砸在她心尖上,像是把心头的尖尖角磨得圆润柔软。
一时间,不知外界斗转星移是白天是黑夜,斩龙剑嗡嗡作响伴着林惊羽“一起”这两个字,在无情海边的凄凉中变成了这幽暗中唯一带着些生气的声音,温暖着她的身心。
“站住。”萧逸才冷声开口,“我允许你们下海了吗,回来。”
“萧师兄……”两人转过头。
“海水汹涌散化法力,无情海对任何人与物都一样,包括黑水玄蛇。海水深处连接渝都地界大小水域,此间所有物体最终都会出现在空桑山外,我们出去找……”
“雪琪生长于边陲沙漠。”李鲤打断他的话,“不通水性。”
而且,她在心中补了一句,那个外冷内热的姑娘,最害怕,就是被人抛弃。
七星北斗粲然漫天,萧逸才身上的道袍也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海边的两人。
齐昊上前一步,“师兄,惊羽年轻,张师弟与他兄弟情深,实在难以割舍,而像李师妹所说,陆师妹不通水性,深海之中着实危险。”
曾书书开口道:“萧师兄也说的没错,这《山海志》上讲,无情海坠力强盛,连通外水,浮毛漂浮漩出外界水域,不留一物才称为‘无情’……水性再好也太危险,海,这是海,这么大你们找到什么时候去,上哪儿找去……”
“半个时辰。”
林惊羽已经步入海里,闻言身形一怔,听萧逸才继续说:“若你们半个时辰还找不到人,必须主动上来,要是等来黑水玄蛇……你们心里有数。”
几人说话间,李鲤已经沉入海里,冰寒的感觉瞬间贯穿了整个身躯,原本全身经脉流走的青云功法,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失去过那么多姐妹,那一个个淡雅明媚的少女,捧着刚采上来的珍珠送她,欢迎她回乡。
那被捆绑在渔船上的少女,泪流满面全是惊慌和不知所措。
那只剩下一团血肉的少女,恐怖又凄厉的血肉……
救出来的人到头来还是死了,而本来活得好端端的,也死了。
是合欢派害死的。
也是她害死的。
李鲤为小竹峰再琐碎的事情都操劳得事无巨细、甘之如饴,为的,为的就是姐妹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吃得好,穿得好,生活得也好,每天开开心心地修仙练道。
她不否认陆雪琪的强大,她承认陆雪琪的强大,那会是下一任小竹峰首座,经受挫折磨难没什么不好。
但这不代表,她就不会牵挂。
谁不知道危险,谁不知道这样的做法不明智,还可能给大家惹来祸端。
可不找,不心安。
这里找不到,她才能无所后遗出空桑山去。
并不平静的海面上遍布着汹涌的大小漩涡,水流强大,风劲也强大。
林惊羽没入黑水之中,手上的斩龙剑渐渐淡去碧绿光芒,只留下法器本身一层浅浅的莹光。
他知道萧师兄的意思。
在齐昊身边长大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大师兄”三个字的难处。
这么多师弟师妹,谁的命不是命。
他更知道这做法的愚蠢。
理智之外只凭一腔血热,弄不好就要拖累大家。
可是小凡……
林惊羽怎么可能放手张小凡不管呢?
他们是有不少亲人,师父,师叔伯,师兄师弟,哪个不是亲人。
可他们彼此是不同的,也是特别的。
有记忆开始生命中就有的兄弟,在父母相亲悉数被杀后,说是相依为命都不为过。
林惊羽等不到去外围找,怎么可能等得到去外面再找……
但凡一点机会和可能,也要抓住不放。
深海如墨,漆黑如幽。
凶恶,无情,完全吞噬了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一只脏兮兮的大白狗扑怀了,我穿着黑色羽绒服,上面两个白白灰灰黄黄杂一块儿颜色的狗掌印,然而我只是,在人海茫茫中多看了它一眼,并且发出“嘚~嘚~”的调戏声音而已。
果然是自己作的……
☆、黑水玄蛇
黑。
黑暗。
无尽的黑暗。
李鲤看不到任何景,任何物,任何人,无情海中没有视线。
大大小小的下坠之力相互作用,将深海处的水搅得东拉西扯。
无情海水的搅动,要经过多少时辰才能够完全将人甩脱至外河水域……
她一面用花刺破水,缓解一下水流的冲力,沉沉浮浮,一面伸展开一只手,如盲人摸瞎一般,在无尽的大海深处去够那属于人的肢体,属于人的衣料,或者,属于人的法器。
冰凉的刺感刺激着她每一处神经,很快,就麻木僵硬起来。
身体已经渐渐不能自控,随着温吞却强有力的海水席卷往深处而去。
雪琪,陆雪琪。
花刺尚且还残留星星点点黯淡的光,天琊神剑的蓝晖到现在都看不到。
萧师兄的心思实在是……
这么容易松口让他们下来找人果然是算计好的,什么半个时辰,有多少人能在水下闭息半个时辰这么久,何况还是在无情海里。
等他们自己撞南墙后主动回头,死了这不切实际的心。
可至少,至少亲自尝过无情海带来的苦楚,能相信雪琪和小凡他们,也会有活路。
无情海或许像漏斗般,李鲤能感觉得出来,越往下水流渐渐汇成一股漩涡,往中间拢去。
再下面,再下面,就要出去了是么……
然而这里还是没有他们的身影。
碰到了什么?
手边上有若即若离的触感,李鲤清晰地摸到了粗薄的茧。
一片漆黑中,长剑的淡绿光芒斩到黑水漩涡把水流割裂开。
是林惊羽。
手指往里缩紧,用力地抓住,却反而传来更强有力的握力,冰寒海水中那么一点点暖。
温暖。
不能再等着海水往下面拖了。
上面还有三人等着他们。
上去。
握在一起的手彼此都用了最大的力气。
往上。
“哗啦——”
上一刻呼吸到空气,下一刻李鲤就打着寒颤,牙床不住地上下碰撞,整个人都抖作一团,不自觉往面前的胸膛靠了靠。
“李师姐,你还好吗?”
“没、没事……”长发紧紧贴着脖子,剩下一大半都似海藻般散在水里,与如墨的浓黑融在一起,阴冷的海风吹来,刺骨寒意。
林惊羽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俊脸苍白,呼吸张口之间也尽是寒气水雾,海水从他脸颊上滑落,如冰雕凿刻出来般清逸宁越。
岸上传来曾书书的朗声叫喊,林惊羽松开两人自深海处便交握在一起的手,揽住李鲤的腰身,扣她入怀,“上岸。”
“……嗯。”
海下是暗涌漩涡竞相掣肘,浓得让人无法呼吸,而海面上潮水汹涌更甚,汹涌的无情海水以崩山之势争相挤压。
没找到人。
其实他们松了一口气。
再往下就要出去了。
外面,总比里面好。
好不容易双脚踩到了地面,两人几位艰难地往岸上走去。
“书书,把你衣服扔过来。”
耳边男声话音刚落,李鲤就彻底落入宽厚的怀抱,借着浮力轻轻松松被他横抱起来,而身体刚露出水面的刹那,一件外袍将她盖住,虽然挡不住森冷的啸风,却比湿漉漉承受着寒透骨髓的冷气好上太多。
她本能地去圈住林惊羽的脖子,将头埋在颈肩,额头、脸颊、鼻子,都能碰到他的皮肤,花刺握在她手里箍住他的后肩。
“冷吗?”李鲤问他。
“……不冷。”
闻言,李鲤紧了紧双臂,在呼啸风声中,在破水声中,在他怀里,抱紧他。
冷。
当然冷。
怎么会不冷?
无情海,是那么冷。
如果两个人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儿……
她傻。
他也傻。
他们不如萧逸才,不如齐昊,不如曾书书。
一头栽进神秘莫测的深海中,为了明知不可能的可能。
他们都傻,却不会有后悔这愚蠢行径的念头。
李鲤蹭在他浸湿的衣服上,心口酸涩得竟然有些滚烫。
“怎么样,我就说找不到了你们还不信。”曾书书和齐昊围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