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就等着为他疗伤,叔常都往前走了……谁知道这孩子周全礼数,利落地双膝跪地扣了头,反倒把我们磕懵了。”
“正梁又问他如何,硬邦邦地回了句‘尚可’,苏茹将人扶起来本想把个脉却被他躲过了,简直把大家当瞎子。”
“还是苍松最了解他这个徒弟,大手一挥让人回去。”
“林惊羽,这孩子居然撑到了七脉会武的擂台上才倒下……”
“这点就不像你的阔达,别扭得半点都不肯服输。”
“像苍松,从前就别扭。”老人也有几分笑意,“终归还是少年心性。”
声线中少了持成的温厚平和,多了寻常人家对待晚辈才有的疼宠,仿佛透过道玄只言片语的描述,就有一个温良清俊的少年站在他眼前。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
见到能够秉承先祖遗志的斩龙新主,那他此生,守在小小祠堂中,也足矣。
知道老人心中所想,道玄离去前开口:“苍松太精明也太敏锐……寻个适当的时候,会让你见。在这件事上,我们这么多人加起来都抵不过你一个。”
“多谢。”
“不是为你,是为青云。”
祠堂的灯火,弱了便再点,终年不灭;就如青云,一批人走了,还会有另一批出来。
而老人心中明白,这个地方千年如死水般枯寂,毫无生气。
道玄为了青云,也为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万剑一,着实是个神奇的人。
啊,他才出场我居然就在考虑他的死法了,这真的好吗……
我想试试走轻松一点的文风,但是好像转型不是很成功,你们感受到了吗?
这将是全新的故事,很多人的命运都可能会发生改变哟……
☆、松叶锦鲤
第一缕曙光已经划破天际。
眼皮轻轻动着。
林惊羽其实很早就想醒过来。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说安稳安慰,说不安慰也不安稳。
身体太过疲惫,像是浑身的力气被抽空,意识也不太清明,昏昏沉沉间,沉得他无论怎样想要挣扎着醒过来。
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轮廓。
那是谁?
合上眼睛,再次睁开,蕊白的衣裙,腰间束带上绣着一缀密集的泪竹纹,很窈窕的样子,很美丽的样子。
清晨的阳光还是清冷清冷的,照进厢房内也是暗暗的。
还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被光芒映得有些看不太清楚。
有些不真实,仙姿绰约有些不真实。
淡淡的轮廓,却洁净得仿佛闪耀在身边的阳光都格外明亮。
“醒了?”那人身形动了动,声音如同透明的水波宝石,干净得不可思议,“可算是醒了。”
低下头,朝他俯下身,错开了南窗明纸照射进来的阳光,长长的黑发从后背披落下来,丝丝尾尖镀上金色的光晕。
他的手腕被柔滑的触感抬起,凉凉的,也温温的。
“嗯,脉象比昨夜稳健了许多,恢复得挺快。”
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的,昳丽的容颜,黛眉水润似墨画中的远山,眼眸中似有流光。
“娘……”
“娘?”李鲤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
虽然——她的岁数确实不小了,别说是“娘”,“奶奶”的年纪也到了,她非常清楚这一点,也常常自持资历教训别人。
但是——事实是一回事,被人戳穿又是另一回事。
她这一张脸,哪里像妇人了?
李鲤脸色有些僵硬,她腰酸背痛地伺候他伤病,抛开要处理那令人浑身不自在的血迹,她自个儿只能将就着靠坐在床边睡了一晚上,毕竟旁边齐昊的床她还没这个脸去靠。
结果现在末了还要被人叫大一辈。
病人,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她就不计较。
“看清楚,我是谁?”
林惊羽的睫毛不短,能够在他的眼眸中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像是在确定什么事,他眨眼,眨了几下眼睛,眼波中的黑色潭水在慢慢搅动,流淌着浅浅的涟漪。
“李鲤师姐?”
李鲤冲他点头,人清醒了就好。
到现在,林惊羽终于能够转圜起该有的逻辑与思维。
斩鬼神真决,一晚上,直至东方吐白他才勉强从头至尾能够使完全一遍。
刚猛强劲、威力巨大的同时,也损及自身。
“你从昨天上午一直昏睡到现在。”李鲤往前挪了点,帮忙把人从床上搀扶起来。
脸色还是白,没像昨天那么白得发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只是淡淡的粉,此刻薄薄地抿成一条线,不失平日里微微的傲慢。
还挺要强,李鲤想,醒了就没有睡着的那股乖巧。
“……青云无上的真决,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使,不是慧冠绝伦就能使。你这条命,如果不是师尊们在侧,早就交代了。”
“没让师门失望。”林惊羽靠在床上,漆黑的眸子里有亮光,闪烁着极为单纯也极为深刻的笑意,“幸好没有让师门失望。”
十六字真决,口头念,心里也念;师父教他剑招,跟七劫斩龙决全然不同、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剑招;曾师伯教他该如何凝聚真气游走经脉;而掌门师伯,亲自接下他要成不成的真决。
“不对。”
“不对。”
“再来,不对。”
“不是这样。”
“还是不对……”
林惊羽知道他还没有足够深厚的太极玄清道修为与之匹配,要想成功,只得抛开一切,方能一往无前。
“惊羽,为师是如何教你的?”
不能有惊惧之心,不能有思悲之念,不能有忧恐之情,不能有顾虑之欲。
师父说,他信他能成。
于是林惊羽也告诉自己,你能成。
成了。
事实的结果很简单也很明见,成了。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现在看待林惊羽,李鲤心中是真的服气。
能让她打心眼儿里服气的同门平辈不多,数来数去不会超过一双手,文敏是头一个,而此后日子里陆续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渐渐多了起来。
这下,林惊羽也算一个。
师门重压,便是没有重压,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师辈往那里一站,本身就是一种迫力,容不得小辈造次。更何况,他们都盯着一人一剑一真决,在这般重压之下,林惊羽还能成就青云四试真法之一的斩鬼神,李鲤不得不服气。
让人服气不假,可这清隽秀雅的少年,正病容苍白,全身带着一种脆弱的清贵,挺让人疼惜的。
这么听话做什么,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师长总不会害你的,可这样的自损,一个不当心,全身修为尽毁都是轻的。
傻愣愣往前冲,傻愣愣死扛着。
不担心自己的情况反而心心念念没让师门失望。
傻得够可以。
“唉——”李鲤叹了一口气,叹出声音来。
“李师姐……”林惊羽自然是听到这一声不轻不响的叹气声。
“不辛劳。”李鲤打断,他话还没说完全她就知道对方要说点什么:“我呢就是个劳碌命,操劳惯了,多少比你那些师兄们细心,师尊们也是看中这点才命我留下,我自然不得不从。”
“承蒙师姐照顾,惊羽铭感五内。”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一礼。
“嗯。”她轻轻应了声,承了他的答谢,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动作随意又自然。可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到,掐虎口,她掐着自个儿虎口力图让自己神清气爽些。
林惊羽的视线也落到那双白玉若瓷的手上,这样的角度,由上而下,黑眸中闪过一丝波澜。
他并非全然昏死过去。
有过几丝清明的意识,除了睁不开眼睛外,各种感觉迷迷蒙蒙间都在。
他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各种气息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有人照顾他长时辰,他自然也知道。
会以为……
是娘亲。
“李师姐。”
“怎么?”
“多谢师姐。”
李鲤歪头看他,“感谢的话不是说过了吗?”
“是,但是……”林惊羽话少,是他不想说,可想说的时候,难得找不出话来,“还是想谢谢师姐。”
“你要真想谢我的话……”她伸手拨弄着垂在身前的长发,芊素的手上有明显的掐痕,像一弯月牙,很重,印出紫红来。
林惊羽眸色暗了暗,静静等着李鲤开口说后半句。
“暂且想不出来,就这个吧,若下次遇上戒律堂,林师弟可否就当做没见到,并且让其他师兄弟看不见?”
他锁起剑眉,这似乎很是李师姐的风格,之前的交集多半也是因为对方违反青云戒律。
戒律堂有最铁面无私的人,林惊羽由他打磨才成长起来。
“师姐,戒律并非是刑罚,只是提点为人处世应有的规范和准则,我青云弟子应当持身周正,光明磊落,不作奸,不犯科,不乱纪,不胡作,不非为……”
“你就直接说你帮不帮吧。”
他的话被打断,清扬婉兮的倩影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长发齐齐拢在身后,那理所当然的口气好不底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