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呜呜声渐渐变小,默默地转身,她用手捂着口鼻,低低地抽泣而去。
贾珍攥紧拳头,咬白了唇,人生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意识到自己的没用。他对于一切事情的无力感,让他异常愤恨自己的没出息。
这之后两日,寺庙的生活依旧平静,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贾珍开始渐渐接受了主持给他安排的所有活计。或许在这里的苦,对他来说,是一种对尤氏愧疚的救赎。
只是他心里真的没底,他不知道尤氏回去后,有没有被父亲发现。他想知道消息,又不想知道。他怕真来了消息,只怕尤氏遇到不幸。其实没有消息反而是好事,偏偏他因此整日惴惴不安。
贾珍突然有些后悔了,尤氏走的时候,他应该留下一张银票,又或者一样值钱的物件、这样他若是逃过主持的监视,还可以有钱下山,雇一辆马车,偷偷回京看看。现在他一穷二白的,身边也什么人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
二月十二是花朝节,也同样是黛玉的生日。
晏良不忘准备礼物,带着惜春登门祝贺。
黛玉和惜春俩孩子再见,亲如姐妹,抱作一团玩耍。林如海便笑着引晏良去长碧亭饮酒。而今是早春天气,乍暖还寒,太阳虽好,天儿还很凉。长碧亭三面的雕镂格子糊了纸,唯有对着湖塘地东面开着。四角地上了火盆,石凳上扑了两层鸭绒蓄得软垫,停内暖融融,烫一壶酒,对着湖景□□吟叹两句,颇有趣味。
晏良对于吟诗作赋这一套不是很喜欢,不过今日应景儿,也便随意说了两句,倒引得林如海异常赞叹。
“随口胡诌罢了,我素日不爱这些,又不能当饭吃。”晏良笑叹一声,便斟酒自饮一杯。
林如海早察觉晏良今日情绪有些不对劲儿,赶紧凑到他身边坐下来,问他怎么了,“可是年前科举舞弊一事闹得至今不安宁?莫不是圣人处置了九皇子后,便迁怒于你?”
“是家事。”晏良想到贾珍和尤氏夫妻俩,便忍不住头疼,狠狠地皱眉,“就这么一个儿子,还不省心,有还不如没有。”
“你那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提到儿子,林如海心里跟扎根刺一样。
晏良敏锐地发觉这一点,斜眸瞅他,“你家姑娘好歹懂事,把她身子养得壮些,继承香火之类的事儿,什么办法没有,不必如此发愁。”
林如海打个激灵,“敬大哥的意思是?”
“你家的事我不好多说,自己琢磨去。反正我觉得,家里多养那么多败家子儿,都撑不起门面的,倒不如养一个有用的好!”晏良喝得微醺,话也说得更直了。
林如海愣了愣,慢慢琢磨晏良这话。
晏良又开始自斟自饮起来。林如海怕他喝多了,忙劝住他。
“有件事我想了大半年,最近琢磨着,是该拿出来办了。”
林如海:“什么事?”
“续弦。”晏良口气平淡且利落地吐出这两个字。
林如海一惊,缓了缓,十分赞同的点头,“说起来你是该找一个,家业那么大,总要有个人帮你打理。珍儿是个贪玩的,你儿媳又撑不住场,惜春倒是伶俐,可惜是个小不点,帮不上你,再说她早晚要嫁人的。再有,当初御史台参你的缘故,也有些道理。女孩子丧母,家里必要有个女长辈教导方好,以后出嫁了,才不会被人嚼舌根子。”
“嗯。”晏良抬起手里的酒杯,斜眼看林如海,“但这种事儿我自己不好张罗,所以还要麻烦敏妹妹帮忙给我张罗一个。”
“别人我不放心。”晏良接着嘱咐道。
林如海乐得揽下此活儿,笑着问晏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
“诗书满腹,端方有礼,从容冷静,有些耐心。”
林如海点点头,笑道:“这些事应该的。那最重要的家世、样貌、年龄呢?当然,以敬大哥而今的身份,就算是找继室,想一个大家闺秀进门也有可能。”
“家世不需要,样貌普通便可,”晏良垂下眼眸,语调异常冷静,“我记得今年宫里会有一批二十年前因才德入选的侍女放出来,劳烦你们就从这里选,大概会有我想要的。若是没有,宁缺毋滥。”
“啊?你要从那些人里选?”林如海不明白晏良为何有闺秀不要,偏偏去找老姑娘,“我听说这些人中,可有上了年纪三四十岁的。”
“都可以,本来我年纪也不小了。”晏良忽然对上林如海的眼睛,“但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这条不过,前面那些都可不必考虑。”
“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明湖畔的七仙女扔了1个地雷,感谢七仙女么么哒!
☆、第76章 55.57.56.60
晏良:“只有夫妻之名。”
林如海内心万分惊讶,但未免让晏良觉得异样,他尽量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敬大哥,你的意思是……只做名义上的夫妻?”
“会以诰命加身,保她后半生富贵无虞,也可以提携她娘家。相应地,她帮我管家教子。其它的,我很吝啬,不会给。这个条件务必要说清楚。”晏良见林如海眼已经掩饰不住惊讶了,自嘲笑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自私、很奇怪,故这件事须得劳烦我最信任的人,方能放心。”
林如海定了定神儿,点点头。他默了会儿,自己斟酒,饮尽一杯,方壮着胆子道:“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这……”
“就当我不忘旧人吧。”晏良先一步回答。
林如海恍然点点头,“怕只怕这样说得太清楚,便把人吓跑了,恐找不到你可心之人。毕竟女人嘛,出嫁从夫,便是一辈子的选择。这种……冒风险,后半生没牢靠的事儿,鲜少会有人愿意。”
“宁缺毋滥。”晏良又强调一遍这四个字。
林如海无奈地叹口气,答应了。
和晏良辞别后,他便立即去贾敏商量。
贾敏听闻经过后,却没有林如海那般惊讶。女人在后宅呆久了,思量的事情自然和男人不同。她恰恰觉得晏良提出这些的要求,稳准狠,两方可以互惠互利,对于他目前的现况来说的确是个好出路。
“作何解?”林如海追问。
“娶个不知深浅,惹事儿的女人在后宅添麻烦,倒不如找一个得用省心的。况且以敬大哥那冷淡地性情,岂会随随便便喜欢上一个女人。与其去承诺他未必能做到的,倒不如讲清楚,愿者上钩。”
林如海皱眉,“可是……他所要求的品性的女子,多半是骨里骄傲,又岂会愿意?”
“这你便不懂了,他要得就是这份儿气量。若是她连承受这份儿压力的胆量都没有,那她嫁进宁府后,也必然没用处。你想想,这女人进去了,一没家世依仗,二没子女傍身,若自己再没个胆量,别人看轻她,她就泄了气,还如何服众?又如何束得住贾珍?管得了宁府上下?”
林如海至此方被点透了,连连对妻子拱手,叹自己不如她聪慧。
“老爷从不插手后宅事,不知道是自然地。所以说敬大哥才不容易,又当爹又当妈的,什么都要看透彻了,才能活得好些。”贾敏不仅对晏良心生同情,故而这次他托付自己的活儿,她一准儿要好好地帮他张罗好了。她定要帮他努力找个万里挑一的好女人,帮他分忧。
其实对于男女感情之类的事,晏良不是不可以接受。而是他真的很清楚自己的挑剔,非他真心欣赏之人,他连敷衍之举都不愿做。所以说不确定的事情,便该把最坏的结果和人家讲清楚。
年后府内外杂事颇多,晏良实在没法分心去顾及这件事,便一力交由贾敏去张罗。成与不成都随天意,他不强求。但林如海夫妻的情意他必要感谢,先谨记于心,待日后报答。
过了年,便该要到春闱了。鉴于去年秋试舞弊一案是发突然,离奇异常,且还折损了一位王爷,闹得人心惶惶。众官闻之色变,互相推诿,皆不愿沾手。皇帝无奈之下便又想起了晏良,要他继续接手。
人对未知事物总是会容易心生敬畏。晏良不同于其它官员,他知晓整件事情的经过,自然不觉得如何。而且春闱比秋试要更容易,先会试选拔百名,之后便由皇帝殿试亲自考校便可。晏良思量着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便应承去办。只是前前后后差不多又要一个月时间忙碌,没太多精力去顾家里这边。
再说薛蟠,从上次被薛姨妈狠骂教训之后,便不得不听劝去给晏良赔罪。他是打算趁着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带些厚礼去见晏良。所谓拿人家的手软,薛蟠就是想用钱来打动晏良,以图少受些训骂,把这件事给蒙混过去。奈何他大年初二登门时,吃了闭门羹。
薛蟠忍了又忍,忍到正月十五的时候,把厚礼又加重了一份,托人先送了礼单过去,然后一本正经的在宁府门口等着。结果等了一天,帮他传话的小厮一直没回来。再后来,他才知道,敬老爷压根就不想见他,甚至都懒得派人回他以个消息。
薛蟠郁闷而归,气得好一顿发脾气,可到头来还是被薛姨妈和宝钗给劝服了。从此,每天持之以恒地去宁府登门求原谅,以表现他真诚悔过之心。由此他一直熬到二月十三,仍旧是被敬老爷狠狠地甩了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