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向来斯文,却不是没有脾气,他眼色一凛,看向王奶妈。王奶妈当即就明白自己惹祸了,跪地上就磕头赔罪,解释说是宝玉自己主动来得,“奴婢瞧他一个孩子不好再外面凉了,或是冷落了人家,才把他抱进门的。”
贾敏骂她一声“糊涂”。本来小孩子顽皮,这点小事儿搁平常来看不算什么。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夫妻都见识了荣府里的乱和不规矩,宝玉而今这样,对他们做爹娘的来说就是不好的兆头,难免会由此引发对他将来品行的担忧,难以做到不计较。
林如海坐下来,对黛玉道:“这事儿不怪你,但宝玉这孩子行事如此无礼,以后与他相处,可要保留些分寸,切勿跟他学得没规矩。”
黛玉点点头。
“敬老爷来了!”
传话声来的时候,林如海和贾敏都愣了,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
晏良进门,就笑着对黛玉说道:“你们小孩子活泼些没什么,爱闹爱玩都可以,但若没规矩,便是教养问题。这种人不管以后什么时候碰见,都不可交。”
林如海惊讶的看着晏良,“你怎么?”
“我来是有消息代圣上转达。”提到皇帝,晏良自然要冲天拱手以示尊敬。
林如海闻言,心下沉思此事,表情也跟着肃穆起来。
黛玉在贾敏的带领下,规规矩矩地给敬大伯请安。
晏良笑眯眯地打量黛玉,眼角的笑意更深。“真不愧是你俩的孩子,长得玲珑标致,知书懂礼,万般可人。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可是你们夫妻的福气,要好好珍惜!”
晏良禁不住就提起自家女儿惜春,“我家丫头也不错,就是年纪比她小了些。那孩子在书礼上,若是能以她林姐姐为榜样,我就不用操心了。”
“敬大哥谬赞了,这孩子哪有你说的那般好,不过是一般教养罢了,我们夫妻都没怎么费心思。”林如海略带骄傲之色的看向自己的女儿,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贾敏也高兴,本来听母亲总是念叨敬大哥如何如何不好,她真有些怕他。而今一见,全然不是母亲所述的那种阴狠小气样儿,一边对晏良抱有愧意,一边对自己母亲心怀复杂的情绪。
林如海当即请晏良去正房堂内聊。
林如海张口叫人备香案之类,准备接圣旨。
晏良忙拦下,笑道:“我的确是替皇上传话,却没那么正式,算是个口谕吧。其实我也奇怪,都这时候了,皇上突然派了个太监到我那里,叫我传话给你,明天要你进宫接受恩封。”
“竟然是这样?那是有些奇怪。”
“本就是敕封你的事儿,却把话传给我,而你我住得又如此之近,皇上显然是故意让我传这句话。”
林如海点点头,的确如晏良所言。照理说宁荣两府距离这般近,他没道理非少走两步,明明是给他升官,消息却偏偏传给了敬大哥那里。林如海仔细思量这事儿,“我想圣上此举必然有其用意。只是我愚笨,有些想不明白。”
“我倒是忽然有些明白了,”晏良对上林如海疑惑的眼睛,解释道,“他让我传话给你,是想让你我能走近一些。”
林如海眼睛一亮,点点头,“对,似乎是这样。当初竭力举荐我的是你,现在皇上让传好消息的人也是你,恐怕是有这层用意。”
“嗯,你好好准备,也好明日养足精神进宫。”其实晏良心里清楚,皇帝的心里肯定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不过晏良晓得林如海要急于把消息分享给家人,就不多叨扰。
林如海忙道了两声谢谢。
晏良顿住脚,回头望他。
林如海笑:“敬大哥帮我找房子的好意,妹夫也一样记在心上,他日必定酬谢。”
晏良微微勾唇,转身去了。这个林如海还可以,算是机灵,总算是在贾家这群亲戚里头,能找到个品行端正,且眼睛明净些的人了。他当初打发吴秋茂暗中帮忙找房子的事儿,小用意是帮林如海,但更大的用意是考验林如海查察事情的能力。
林如海将消息告知贾敏后,夫妻俩自是欢喜。只是这件事俩人都觉得不应当立即通知贾母,等明天皇帝的旨意确实下来了,再行通知也不迟。
所以第二天一早儿,林如海乘车从梨香院通往外街的大门出去的。因为园子里住的都是林家的下人,本就都不知道什么事儿,只知道老爷是穿着官服走得。再者太太交代不许多嘴,他们也就什么消息都没有往外传。
贾敏一大早儿,就罚了王奶妈下跪。昨日她不守规矩,隐瞒纵容宝玉跳窗进屋,实属大错。因是在荣府,贾敏不好罚她打板子,就叫她连跪三日,每日八个时辰,月钱扣一整年的。
王奶妈哭着领罚,似乎有点委屈。
“你真觉得委屈?”
王奶妈咽了口唾沫,摇摇头表示不敢。
“你要是真觉得委屈,你就滚,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拦你。你的卖身契我也不要,白白还给你!”贾敏气道,“好在这还都是娃娃,这要是大一些,十二三了,出了这等事,你叫姑娘的闺誉往哪儿搁!我告诉你们,谁都别仗着在这个家年岁大了,就劳苦功高,可随意使性子。我没那个仁慈的心宽容你们!”
王奶妈吓得直磕头,连连赔错,称自己再不敢了。
贾敏又重新整肃提点了这些下人。本来从扬州城跟过来的,都是在身边得用机灵的,所以这些人都还算好教导。这些都妥当了,贾敏就召来管家,将一叠银票交到他手上,叫他尽快跟那个宅子的主人谈好价钱。这个荣府,尽管是她的娘家,她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就当是外嫁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她不反驳!
王夫人还琢磨着怎么请晏良过府,一大早儿就勤快的去贾母那儿卖好。嘴里说得全是为这个家好,也是假意操心妹妹的家事,劝慰贾母该多上心。
“你说得对,你妹妹千里迢迢带着一家人来这投奔咱们,咱们岂有怠慢的道理。宁府那边,跟咱们再不顺当,那也是贾家一族的人,关起们来说事儿不分你我。快去叫老大来!”贾母转头吩咐身边人。
不大会儿,贾赦就被贾母撺掇的,不得不来宁国府打扰晏良。
“今儿个是琏儿生日,因他大哥才走,没什么好过的。你去一趟,挂记着他,还能叫他觉得好些,顺便也帮我教教那孩子。”贾赦嘿嘿笑道。
“小辈过生日,我过去乱凑什么。”晏良道。
贾赦急道:“好兄弟,您还是去一趟吧,权当是陪我,过去逛逛荣府也成。”
“你们荣府有什么好逛?景致会比宁府好?”当初虽说都是敕造的府邸,但毕竟宁居长在前,荣在后,这已经说明这两府在建造上的规模差异了。晏良背着手,带着贾赦去宁府的园子,而今刚开春,家仆们都在忙着规整园子里的假山顽石,也准备再移栽些好看的花草进来,重新布置。
“诶,你这里改动挺大的。”贾赦没心没肺地叹息。
晏良笑:“懂了么?”
“懂什么?”贾赦呆住。
“宁府园子里的景致我尚不满意,何况是你们荣府的。可别忘了,你们荣府还有半边花园隔了出来,花园不是花园,房子不是房子的。”晏良暗指的是贾赦原来的住处。
贾赦当然听明白了,害臊道:“你这话我同意,老太太真不把我当亲儿子看!”
“知道还为她跑腿儿,嗯?”晏良冷淡的眯起眼睛,给贾赦传递出他对其很失望的信息。
贾赦没料到晏良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慌张地解释自己的苦衷。“我真的是听老太太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要为林妹夫真心好,我才会认真跑这趟腿儿,我发誓绝没有对你存背叛之心!”
“行了!”晏良听不惯贾赦儿的用词,皱眉警告他别再说,叫他赶紧滚回去。
贾赦乖乖空着俩手回去给贾母复命。
“人家一眼就看出我的目的,不来!”
贾母气道:“我就这样求你,你竟还跟我耍小心思,我就不信了,你若不说,他怎么会怀疑!”
“他当然会怀疑,您们之前刚骚扰过他,不是么?”
贾赦不服气的嘟囔着。气得贾母面红耳赤,抬手就指责他,厉害的叫他再说一遍。贾赦闷声垂着脑袋,哪敢再跟贾母顶嘴。
王夫人有点坐不住了,想了想,起身道:“我去跟琏儿说去,叫今儿个的小寿星亲自请。”
“谁请都不能来。”贾赦对王夫人道。
贾母和王夫人对一眼,看着贾赦:“你且留着看吧。”
不多时,便有贾琏的小厮过来传话,说是敬老爷被琏二爷来了。
贾母一听就笑了,“瞧瞧,还是琏儿机灵,比他老子强。”
王夫人眼睛亮起来,拿管家的理由托词出门,跟周瑞家使了眼色。周瑞家的忙转身去吩咐金钏等丫鬟去将准备好的香烛、狗血、红绳等物安置周全了。大师说过,这些的东西一定要现摆才会灵验,就安置在从荣禧堂前往贾琏住处的必经之路上。
晏良带着微笑,由着贾琏引荐他走。半路上,见一树根底下放碗水,他以为是在那种地方喂猫狗之类的,就没有多虑。不过走两步,又见到伸展在小路之上的树杈绑着奇怪形状的红绳,红绳上似乎还串着什么黑色的东西,因为树枝比较高,东西又很小,晏良看不大清具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