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听风抬头看着她,认真道:“我说过了,这人没病,有病也是装的。”
玉听风之前虽然一直在强调龙啸云没病,却一直未曾点明他只是“装病”,如今这么清清楚楚地说出来,李寻欢和林诗音都不由愣住了。
玉听风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拉着西门吹雪的衣摆直接出了门,一边往外走,还一边道:“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时间勉强够,那我们接下来还去京城吗?”
“不去了。”
白衣剑客冷冷清清的声音传过来,李寻欢陡然回过神,迷茫地看着龙啸云:“大哥,这……装病是怎么回事?”
——其实若是一般大夫,李寻欢定然更相信自己的结义兄弟,但是眼下不一样,玉听风是把平一指都束手无策的病给治好了的,就算面嫩那也是权威。既然大夫没错,那就只能……
龙啸云也怔住了。他这病装的很像,再加上小李飞刀的结义兄长这个名头,一般大夫哪怕问诊后觉得他没病,却也只会当自己学艺不精,从未有人像这个小姑娘一样说的这么直白……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仿佛自己有多大能耐似的——龙啸云低头敛去眼里的不屑,再抬头,便是一个虚弱而又隐忍的笑容:“咳咳,既然小姑娘说我是装病,那我便是装病吧,也省了义弟天天为我寻找名医诊治——只求待我闭上眼后,义弟能看在你我结拜一场的份上,厚葬我一番。”
“大哥……”李寻欢顿时热泪盈眶,突然起身,道:“玉姑娘方才兴许是误诊了,我再请她回来看看。”
龙啸云却一把拉住了他:“义弟,你莫要冲动——这小姑娘瞧着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是打从娘胎里便开始学医又能有多高的医术?查不出我的病情又不好意思承认学艺不精、以我装病来做台阶下来也是有的,你又何必去为难人家小姑娘呢?”
龙啸云说这话的时候,玉听风已经走出了房门,他的声音又小,若是一般人可能根本听不到。然而玉听风毕竟修习了万花武经,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对于年轻的医者来说,“学艺不精”实在是一句糟糕透顶的评价。
医道求的是治病救人,但若是学得不精却贸然给人看病,那是可能把人瞧死的。所以若是承认了他这句评价,那玉听风以后也别想给人看病了。她承认自己确实年幼,医术也的确比不得裴元师父、药王师祖高明,可比起师兄师姐却也并不逊色多少,再加上万花谷离经易道心法的辅助,截止目前为止她还没遇到治不了的病,这句“学艺不精”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啊。
于是玉听风骤然停住脚步,转身走回屋里,站在门口,一张软萌可爱的脸阴沉得吓人:“学艺不精?”
李寻欢想说他大哥不了解无争山庄的事情,所以这话实在冒犯了,龙啸云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端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温言道:“哈哈……咳咳。小姑娘还生气了。你这年纪还是好好学习为是,要出风头,也再过两年罢——若我还能活到那会儿,定然再请姑娘来看看。”
玉听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却突然挑起嘴角笑了起来:“你不就是想得病吗?装病多没劲,我这就让你真病——”
说话间,她抬手搭上门扉上的木框,用力一掰,一截木头便被她生生拗了下来,随后手腕一抖,带着莹莹绿意的真气便仿佛气泡般在她周身裂开,泛起一阵若有似乎的涟漪,而后她手里握着那根木条朝龙啸云虚空两快一慢连点三下,最后用力一收,样式繁复的长袖重重一摆,墨色真气便仿佛一条墨色长水龙一般朝龙啸云席卷而去——
玉听风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重新拉住西门吹雪的衣摆,往外走。
二人刚踏出房门,那道墨色真气也刚好落到龙啸云身上。
——玉石俱焚。
龙啸云“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重重地跌回床榻,昏迷不知人事,前襟鲜血尽染。
第十六章
屋子里传来李寻欢和林诗音的惊呼声,玉听风却已经拽着西门吹雪的衣摆,大步往前走,就连背后药篓里仿佛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而不停地“吱吱”叫着扒拉筐子想要出来的檀书都没有搭理,只垂着头,一味地往前走,乌发遮挡了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精致的黑靴重重地踏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预示着她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守在外面的李园家丁听到房里的声音,却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面面相觑地看着玉听风和西门吹雪一步步走出李园。
等出了李园,拐过一条小巷,西门吹雪突然停下了脚步。
玉听风本是扯着他的衣摆闷头往前走,他这一停,反倒将她带的一个趔趄,险些倒进西门吹雪的怀里。
玉听风不得不停下,只是过了许久才转过头,握着西门吹雪衣摆的手用力,一边用另一只手揉着眼睛,一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鼻音。
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眉,目光扫过抓着自己衣摆的手,然后伸出右手握住她正揉眼睛的那只手,以轻缓却又不容置疑地力道举起,从眼睛上挪开。
西门吹雪不由眸光一收——这双猫儿般漂亮的大眼睛此时变得红通通的,隐隐的还带了几分湿润。
玉听风也知道自己此时的状况,甫一碰上西门吹雪的眼睛便垂下了头,然后用力想要把手抽回来,磕磕绊绊地解释:“刚、刚刚有……有沙子进眼睛了。”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目光落在小姑娘头顶,一言不发,也不放开她的手,显然并不相信这个理由。
两人对峙了半晌。
扯着衣摆的手再度用力收紧,被抓住的手则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沉闷的声音突然便拖出了哭腔:“我、我刚刚是不是任性了?可我好生气的,那个姓龙的明明就是装病,为什么要说我医术不精?明明是个骗子,还端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教训我,真的很讨厌,我刚刚是真的想把他打死!但是、装病骗人确实可恶,却也罪不至死——万一我把他打死了,我……”
被抓住的手突然被放开,自然地垂了下来,下巴却被抬起,那两根手指冷冰冰的,目光触及之处的俊美面容亦是冷漠淡然,然而为自己擦拭泪水的动作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形状好看的薄唇动了动,嗓音明明清冷得如同檐下冰棱,待明了其中的意思,却仿佛一杯暖茶,直接熨帖到心底里。
他说:“打死了算我的。”
玉听风猛地睁大双眼。
而后又听西门吹雪语气平平地又补了一句:“以后打死的也算。”
“噗!”玉听风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见小姑娘终于笑了,西门吹雪也不由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刚刚那几招很漂亮。”
“啊……”玉听风顿时红了脸,开心的笑颜上染了几分羞涩和得意,却还是结结巴巴地谦虚道:“也、也没有啦。”
小姑娘本就皮肤白皙而有柔软,此时染上淡淡红晕,西门吹雪莫名生出一股想要伸手摸摸的冲动。
只是不等他动作,玉听风便突然偏过头,然后哭笑不得地将趴在背后药篓里的檀书拎出来抱入了怀里,动作间披在背后的长发甩动,露出后颈星星点点的几点红痕——正是檀书用来泄愤咬的。
被主人抱进了怀里,大爷·檀书仍旧有些不满——它本来是察觉到主人似乎被欺负了,所以很想爬出来帮主人打坏人。可是主人不把它抱出来也就算了,还把药篓弄得格外摇晃的,它好几次快要爬出来了,都被甩得摔了回去,到现在还有些头晕脑胀呢!
哼,坏主人!檀书一口咬上玉听风的胳膊。
檀书从来没下重口咬,玉听风也从不在意,只是小家伙生气了,她到底还是拿了坚果哄它。
看着檀书捧着核桃缓慢地磨着牙,玉听风总算松了口气,转头对西门吹雪笑道:“既然病人是假的,那就不用管了,趁天色还早,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打算继续出发吧。”
西门吹雪收回一直放在檀书那两颗门牙上的视线,冲玉听风点了点头。
*
越往北,风雪也愈发频繁了起来。
马车迎着朔风前行,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记,却转瞬便被狂舞的雪花所覆盖,行踪无迹。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突然被拉开,一人一宠探出头来。
迎面卷来硕大的雪花,檀书立刻转身把脸埋进玉听风的怀里,仅留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在外面甩啊甩,玉听风无奈地摸了摸它,然后扫视了一圈四周,在茫茫白雪中准确地找到骑着白马一身白衣的西门吹雪,立刻露出一张开心的笑颜。
这辆马车是西门吹雪临出太原城的时候买的,顺便还雇了个寡言敦厚的马车夫,他自己则乘马伴在一旁。
玉听风索性从车厢里出来,裹着披风坐到车辕上,两条小细腿垂下来,一前一后地晃着,对西门吹雪道:“西门,我们这是去哪里呀?京城吗?”
西门吹雪道:“去塞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