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感到有点儿奇怪。
远处的灌木丛中突然钻出了一身黑衣的小婴儿,赶在风开口前拉低了帽檐,露出的一只眼睛盯着这边躺倒的洛阳,警惕的神色比最初更甚。
倘若说一开始只是对她感到不爽而敌对,现在完全就是将她看成了敌人而对应。
Reborn与风一路,在抵达的时候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去干了什么?
Reborn最后也没说什么,不知是否是看在风的面子上才没有动手,而是轻哼了一声:“看样子她没什么事,能自己走的话,就不用去叫人过来了吧。”
“能走吗?”风回头问了声。后者点了点头便站了起来,周遭的空气安静得过分。
两人的态度都极其奇怪。被夹在当中的风来回看了两眼,想问又不想问。
反正,两人都属于就算问了也没法得到确切回答的类型——Reborn的回答要看他心情,洛阳的回答,几乎没得到过。
这样想着准备放弃的风,却突然收到了Reborn的一个眼神。对方往旁边抬了抬下巴,将他的视线给不小心牵了过去。
此时位于山崖,除了阳光笼罩的绿叶外,大部分是处在阴暗之下的森林。无论前后都属令人放松的色彩——
仔细望去,却能瞥见草地中流淌的一点点警告色。
它仿佛仍旧新鲜,还在浸染着绿色的地域。顺着那色彩往后望去,入目的是一团褐色。
生褐与熟褐相间混合,却有着明显的分界——
那是一具野熊的尸体。
“……”
这附近有熊出没,这是风没有听说过的。可那幅画面产生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有熊出没了、而在于它是在被树杈缠绕着刺穿身体流血过多而亡。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奇怪的死法。
洛阳干的?
不可能,她身上不单是血迹,就连一根熊毛都没沾上。……
“你们先回去,”Reborn走到一半,明显还有什么在意的事情,瞥了眼神游天外的洛阳,脚底一抹拐了个弯,“我还有点事情。”
他有什么事情不言而喻。风应了一声,目送他往回走去,抬头望了眼情绪低落的洛阳,叹了口气。
“走吧。”
他开口。可明明与她同行却异常沉默的空气令风有些不适,他便开口随便地找着话题:
“怎么会不小心摔下来的?”
语气分明就是教育顽皮儿女的父母。
洛阳也像个闯祸的女儿似的撇了撇嘴,为自己开脱:“那小鬼太蹦跶了,一个不小心。”
“……好在这次没受伤,”风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可听着她的话,就有些不忍心继续责骂,“以后别靠近那附近了。好好休息几天,……工作让我代班吧。就是刺杀那位少爷对吧?这个我在行。”
洛阳认真纠错:“不是刺杀,是暴力教育。”
“教育方式根据老师不同可能有所改变,”风微微一笑,“按照我的意见,那位少爷的废柴程度,可能不适合在世界上生活。”
洛阳点点头:“确实。”
话题终结。二人继续循着风来时的路前进。
下山的时间往往都比上山要少上那么一两倍,更何况风考虑到洛阳此时可能体质有点虚,刻意放慢了些脚步。
可后者脚下成风,不像是刚刚才大摔了一跤的模样。
“……不知道啊,”被问及的洛阳挠挠头,“我就记得半空中眼睛一闭,就开始走马灯了。”
“……”
风被这个不吉利的名词给噎了一下。
“谁知道马灯还没走完,就醒来了。”洛阳有些闷闷不乐,“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却没有一件开心的。”
风一下子便记起了她刚刚对着自己说的那句话——有什么点反复在脑海中接起来了,可他还是压下那些想法,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记起了入行前的事情。”洛阳也没什么避讳,摸摸下巴回想着那些模糊的记忆,“我记得杀的第一个人,……好像是被我吊死的。”
“……”风沉默。一开始就来这么重口的话题?
“其实我现在都很奇怪啦,那时候我也才七八岁,怎么可能吊得死人。”洛阳呼了口气,闷闷不乐的情绪还没恢复过来,“总之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在跟他们玩游戏的时候。后来就被我那便宜师傅抓回去修行了、哦,这个也很奇怪,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子那时候竟然没有把我踹出师门?!”
洛阳似乎对四方道长的情绪很重——风看着她,觉得与其说长安不尊重师父,倒不如说这兄妹的脾气都相差无几。
他对此不予置否。那种师徒本就是古早的弊端重重的体制,江湖消失了的现在,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它的不合理。
“之后是想要入职杀手的时候,”洛阳的话题一下子跳跃到了很久以后,甚至都没有明说时间,“被那个记不清模样的中介人问了几个问题说了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印象特别深。”
“什么问题?”
“‘你杀过几个人’‘杀人的时候有什么感觉’‘为了什么想要入职’。”
洛阳慢慢回想着。对方的模样在不知不觉中稍微清晰了一些。
——“把杀人当成乐趣的人一般当不成杀手,只可能成为杀人魔、可能还是变态杀人魔。这工作跟别的工作一样,风险与回报成正比,枯燥乏味、时不时还有加班。你有同事、可以跟他们叨嗑工作上的问题,一起骂骂上司。你的私人生活也完全没人会管,当然,怀孕了也可以休假。如果是为了钱而不是单纯的喜爱或是觉得这工作很酷,我很推荐。”
风听着她复述了一遍那位中介人的话,抬眼盯着她——觉得按照她现在的情绪,还是不要多评价什么为好。
比起三观跟洛阳,他比较想选择后者。
所以这时候表示赞同就对了。反正她的世界没有其他人会指责她,她本人也对无意义的指责毫不介意。
想来想去,风很高兴对方说了这么多,便继续问了下去:“那你是为了什么?钱吗?”
话音落下,许久都仅有脚步与路边寥寥杂草的摩擦声。
洛阳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摸着下巴考虑了许久,都没能得出个简单的回答来,只能尝试着从其他角度来描述她想要的那些东西:
“不是。……还记得那个第一个被我杀害的小孩子吗?”
突然转回去的话题令风一愣。
“他是那附近的孩子王——那时候总是欺负我,”洛阳晃了晃脑袋,“那时候师父跟我说了,应该去交朋友。”
“……”
“小孩子,就应该与小孩子交朋友——所以我就去找最常出现的那群人了。不过,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的缘故吧。在那些小孩面前蹦跶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为被欺负的对象了。”
“被欺负?”风怎么都没法把这个词跟如今几乎没有敌手的洛阳划上等号。
“嗯,一开始只是骂我几句,后来会刻意排挤我,把我推到臭水沟里,扒我的衣服当众出丑,朝我丢生活垃圾,聚众群殴……各种手段都用了个遍吧。”
洛阳摸着脖子,语气轻松地说着之前的事情,一字一句都在听者的心上留下了不小的痕迹。
那时候的七八岁小孩子,下手怎么可能会知道轻重?
“……你没有反击吗?”风想压下下沉的心情,未果,“以你现在的身手,小时候应该不至于,……你的师父没说什么吗?”
“他不让我反击,”洛阳咬紧下唇,别开视线,“他说的,……‘那些只是小孩子,再怎么坏,长大都会明白自己过错的。你现在戾气太重,应该多交朋友,没有人会是你的敌人。’”
“?!”
熟悉的遣词字句一出,风瞳孔皱缩,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这些话,跟四方道长跟他说的有些类似。他说洛阳是个被长安带坏了的小孩——不过戾气消一消,还是能拥有光明的未来的。
但是,洛阳口中的这段事情,四方道长根本只字未提。
是他发现自己方式的错误所以不愿回顾,……还是他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举措,才认为没必要提及?
以四方道长对善的追求,想来会是后者,……那么被打上“暴戾”标签的洛阳,是被当成一个应当无理由承受他人暴力行为的存在而长大的?
“这些都不提啦,反正那个便宜师父也不在了。”洛阳挥挥手,顺着一开始的话题说了下去,“奇怪的是这些我都记得挺清楚,就是那个孩子王怎么死的不清楚了。不过,看到他死后,我才觉得——
“那种拉着高高在上的人落下的感觉,令人十分愉快啊。”
她这些话似乎都没进到风的耳中。他心不在焉地小跑着追回了落下的路程,脑中翻滚着已知的那些记忆,想找出他当年对洛阳说的那些话。
“那时候好像恰巧二师兄他从外地办事回来了,”洛阳继续说了下去,“他去找过师父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然后过来告诉我,那些人交给他处理,以后不要再听师父的话了。被欺负了就找他,再不济——”
风额角流下了几滴冷汗,他似乎想起来了,当时听了四方道长的委托,对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