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齐眉崖的那道山“眉”触手可及,江喻白没伸手,连换了三步,直到整个人死死地钉在了悬崖峭壁之上,这才动手,摘下了一支盛开的迎春花。
顾小鱼还不敢出声,心悬在半空中,不见他安宁就不敢放。
好在江特警做事实在稳妥,叼着花茎一路下行,离地半米左右,方才松手松脚,转身后跳——他安全落地的一刹那,顾小鱼只感觉她的心也往下猛地一沉,命悬一线的明明不是她,无法呼吸的竟然成了她。
顾小鱼几乎是第一时间冲进了他面前,正欲启口,花先到她眼前。江喻白淡笑着问:“喜欢吗媳妇儿?”
满是泥土的脏手上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支金灿灿的迎春花。小花娇艳欲滴,花瓣吹弹可破,在数不清的巍峨青黛里宛如绝色。
——这是他豁了命才换来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顾小鱼微微一怔,到嘴边的嗔责生生咽了回去。她只是点头:“喜欢。”
“我媳妇儿喜欢就行,”江喻白微微挑眉,抿唇失笑,笨拙地拂了拂花瓣上的灰尘,柔声启口,“快把头发盘起来。”
“盘头发干什么?”顾小鱼不解,心里不明白,手上却顺从地扎起了丸子头。
江喻白也不解释,看她把一头及腰的柔顺黑发全盘在了脑后,这才动手,选了三朵最娇最美的花,一朵一朵地往她发髻里插。
迎春花朵又娇又小,在他粗糙的大手里显得格外柔弱。他笨手笨脚的,反复尝试无果,便习惯性地微皱起眉,肃起一张俊脸,一丝不苟。
专注的男人总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顾小鱼心里一紧,莫名想起古代少女嫁人之后就得盘发为髻,脸上顿时红成一片,问他:“好看吗?”
江喻白点头:“好看,金灿灿的,配我媳妇儿。”
顾小鱼:“……”
谈恋爱是不是真的会让人变傻呀?江队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呆了,居然连她问人问花都听不出来?
顾小鱼微微一愣,竟有些哭笑不得:“二白,你是不是喜欢迎春花呀?”
“恩,”江喻白并不否认,“小时候最喜欢这个。”
“为什么?”
“北方天冷,一到冬天就是冰天雪地,不能出门。迎春好,金灿灿的。咱楼下院子里的迎春花一开,要不了多久就不用缩在家里,可以出去踏青了。”
就算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他心里也总有那么柔软的一处。他轻描淡写地启口,语气轻柔又舒缓,不像是在回忆儿时的故事,倒像是在跟她说着什么情话似得。
狗爪子还笨笨地在她头上折腾,顾小鱼忍俊不禁:“那等回家了我们也在家里种一盆。”
“种它干什么?”
“不是好看吗?”
江喻白抿唇:“你笑起来比它还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江队说话总是很委婉,心疼媳妇儿就直说嘛。
江队:我是一个有原则的汪,不要老说我是心机汪好不好,不符合我高冷的形象。
小鱼:大狗狗!
江队:汪!
☆、第192章 初心绝不改
他这话或许只是无意,可顾小鱼听在耳朵里,却宛如惊雷。
江喻白话毕,她便是一愣。
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情愫持续发酵,又特别是在许过愿望的山神面前,心悸的感受特为尤甚。甚至于一时间,她竟有些无从启口。
话题便戛然而止。
顾小鱼没再接话,沉默了一阵,方才故作轻松地哼笑了一声,任他笨手笨脚地往她头上插着花。
这话江喻白或许只是无意提及,可顾小鱼听在耳朵里,却是感慨万千——
江喻白说她笑起来好看,可她却已经许久不曾打心底地抒怀过了。
倒不是顾小鱼不想,而是一如恩怨只能被抛开,不能自行消散一样,她心里的疙瘩可以被忽视,但主观忽视从来不等于客观不存在。
而那东西只要存在,顾小鱼脸上就算再开心,心里也总有个地方照不进光。
江喻白虽然不说,但顾小鱼懂的,他说的“笑”,绝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是要她心里亮堂堂。
顾小鱼笑不出来,所以只有默然。她知道的,江喻白是真的对她好。
其实江队长带她进山的目的她早就猜到了,说到底,也压根不用她刻意去猜。因为案发后的一切都如他在顾爸爸面前承诺的那般,江喻白没有别的想法,他是一门心思要她放宽心,要她打心底地笑出来。
事情过去方才一星期不到,但得益于江队长的努力,顾小鱼回想起来,却已是一眼万年。
在这段被拉扯开的时空里,江喻白披荆斩棘,百般努力要带她离开困境。顾小鱼不是看不到他的努力,也并非不愿离开——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上沉浸于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感受,但情绪堪比洪水猛兽,却又是那般叫人力不从心。
顾小鱼不是不愿意从耿耿于怀中脱身,更不是不愿意发自内心地笑,只是心里压了块大石头,压得她痛快不起来。
——连命都差点豁出去了,换了谁又能痛快起来?
顾小鱼是真的不高兴,心里憋屈得慌。
仗义事她做了不少,她做了就做了,从来不后悔。可这次与以往又着实太不一样:
要是无愧于心的结果是丢财丢物,她倒是无所谓,钱没了可以再赚,事业没了可以再创立——可结果偏偏是丢命,顾小鱼怎么能无所谓?要是连命都没了,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啊!
她又不是什么圣人,而且,就算是圣人也有自私的一面,又何况是她?
顾小鱼不想死,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她想要好好活着。
可现实却一如当头棒喝,已经无比清楚地展示给她看,天道不公,人心不古——要想“好好活着”就得在适者生存中习惯释怀愤怒,习惯坐视不理,习惯视而不见……路见不平的事你千万不能做,因为一旦做了,少则叫你丢财,多则叫你丢命!
但难就难在别人不做可以,她顾小鱼又怎么能不做呢?
她说话做事一向讲究问心无愧,坦荡得很。要她“习惯”于不做,比直接叫她去死还困难!
说她固执也好,说她偏执也罢。顾小鱼心里再清楚不过,她性格就这样,认准的道理绝不会因为“挨打”就“学乖”,她压根就改不了!
试问人的性格哪能有这么容易就被改变呢?这毕竟是个周而往复的过程,而她又毕竟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走了足足快有二十四年!
顾小鱼改不掉的。
上一次她选择不出道,在“无愧于心”的道上多迈出了一步,没能改掉这毛病,这一次她更改不了——你叫她怎么改?
如果说发唱片是她的梦想,一直以来这都是她生命前行的方向,一旦更改,那么过去和现在就将被完全否定,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是——那么,若是连梦想本身都依附的做人准则都被抽离出去,“顾小鱼”这个躯壳里还能剩下什么?
公道自在人心。问心无愧是她存在的准则。
如果连生存的最低砝码都失去,而一味妥协于现实,那就不是她顾小鱼了。
顾小鱼绝不会妥协,她只是一时没有办法坦然面对或许会丧命的后果。她才二十四岁不到,这后果严重到她无力承担,所以她才被久久地困在原地,进退维谷。
又哪里能怪她不够坦然?放眼古今中外,这世上多得是想方设法苟且偷生的人,而慷慨赴死的,屈指可数。
人命关天的事,顾小鱼不可能无所谓。
而也正是因为她太有所谓,太在乎自己的“存在”,所以才难以接受现状。
但话又说回来,就好像没有一条河流会停止流淌一样,这世上不会有人永远停滞不前,除非它生命枯竭。她虽然被困在原地,却不能总是被困在原地。
她总得往前走,无论如何选择,是对是错,都总比待在原地要好得多。
顾小鱼想解脱,她比任何人都急切地想要脱身。既然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挣脱,那么借助江喻白的援手也不乏是一种好办法。
更何况这一路他披荆斩棘,奔赴她面前,只为了带她走——顾小鱼没有理由不跟着他走,不走,她也无路可去,她只有走,只有跟他离开这里。
又或许,这根本不叫离开,因为一如江喻白所言,他会保护她,只有他才是她的退路。
情绪堪比洪水猛兽,想要操纵或许很难。但如果只是信任和交托,却简单得多。
顾小鱼深吸了一口气,往他胸前靠了靠。
早在西门音乐节那次,她就知道江喻白是个很好的聆听者。甚至这一次都不需要她开口做出抉择,他都知道她的选择,还知道该怎么助她排解。
而拜他所赐,这几天在山里呆的久了,时过境迁,她的心境也诚然迥乎不同。
顾小鱼深有感触。
就好像山里天气多变,说风就是雨,自由随性,不受拘束;就好像外面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而深山里弱肉强食,自有它的一套法则一样,上天也有上天运行的法则,人世亦有人世的规矩。
没有谁规定做好事行正道就一定能得到善报,也没有谁规定多行不义必自毙……归根结底,那都只是人们的美好祈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