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盛宴当天的妖风还没调查出来,京中便多了头中将大人衣服被扒事件,只不过众人都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源冬柿干的,也没引起多大重视,只当成了茶余饭后笑谈的奇事。
在源冬柿的极力撇清下,二条院的女房及侍从们好歹是勉强相信她真的没有派式神去扒了头中将的衣服,于是二条院吃饭时候的话题便与其他家有了些不同,不是源冬柿扒头中将衣服,而是头中将的衣服到底是谁扒的。
“头中将大人可是除公子以外最受平安京贵女们欢迎的贵公子了,若是哪位嫉妒的女子做的,这也太难猜了一些。”弁君道。
源冬柿斜倚在杌子上往嘴里丢了个茯苓糕,道:“若是哪位女子嫉妒了,要扒的不应该是其他女子的衣服吗?”
小式部点了点头道:“冬柿小姐说得也是。”
源冬柿叠手轻轻敲击着杌子,道:“头中将的情人中应该也是有有妇之夫的,若是哪位女子的丈夫恼羞成怒,前来报复也是有可能的嘛。”
几人都点了点头,但又皱了皱眉,道:“可是头中将大人在夜中遇见的,可是一名绝色女子呀,若是男子报复,怎么会让女子出面呢。”
源冬柿听她们说得有理,点了点头。
小式部叹了一口气,道:“这样那样都不太对,还是冬柿小姐做的最有说服力了。”
源冬柿被嘴里的茯苓糕噎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端着旁边的石川兽目茶,啜了一口,将糕点咽了下去,内心悲伤,如果要甩锅的话,那么就应该要找出将头中将衣服扒掉的真凶了。
而真凶要怎么找呢?
源冬柿用手继续敲着杌子,然后脑中浮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秋日无风,廊角的铃铛不再叮当作响,倒是少了些趣味,不过二条院的枫树也红了满园,从廊下望去,便能望见片片红云,几片枫叶自梢头悠悠飘落,轻轻地落在院中水池,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惊鹿盛满了水,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
源冬柿一身轻便的壶装束,拐过回廊,便看见平时常坐的廊下坐了两个人,两人皆穿着日常的狩衣,之间摆了个棋盘,正在下棋。而其中一人是源光,另一人背对着源冬柿,看不见面孔。
源光执白子,脸上表情很是轻松,似乎棋盘上正得势,他听见声响,抬起头来,便道:“冬柿小姐,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哪里呀。”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扭过头来,源冬柿这才看清楚他样貌,五官生的十分英俊,比起源光来,多了几分英朗,看上去有些眼熟,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她朝对方微微颔首,然后朝源光回道:“去寻一个旧友。”
说着便准备错开他们俩,直直往宅院门口走去。
她刚走过那个男人身边,便听见一声低呼:“冬柿小姐且慢。”
源冬柿扭过头去看他,却见他仰着头看着源冬柿,眉头轻皱,道:“冬柿小姐,是在下太过轻浮,让冬柿小姐心中不安了。但那日,在下的确是看着那名女子深夜孤身一人在朱雀大道徘徊,心中不忍,才想送她回家的,绝无其他非分之想。请冬柿小姐一定要相信在下!”
源冬柿一脸懵逼:“……”
他这么一说,源冬柿才想起来这人为什么看着眼熟了,此人便是之前被人扒了精光扔在罗生门下的头中将藤原顺平了。
源冬柿听说他被人在罗生门下发现时昏迷不醒,在家里躺了足足一天,家中女房无一不守在他屋前以泪洗面,而他幽幽转醒之际,便先抓住了身上的被衾,惊恐万分道:“有鬼!有鬼!”
一直守在他榻前的左大臣夫人忍不住擦泪,责怪道:“你既然知道那位冬柿小姐非寻常女子,又何苦去招惹她呢。”
而他醒来之后,又花了大半天平静下来,便称养病,闭门不出,许久没有去藏人寮应卯了。
而再出门,便应当是这次驱车来到二条院了。
他之前说了一堆,源冬柿其实并没有听太清,她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他与源光之间那张棋盘,白子稳占优势,黑子几乎被逼至角落,动弹不得,想必他在下棋之时思虑重重,心思并不在棋盘上。
源冬柿再看向他,开口道:“我是否相信顺平大人并不重要,但还请顺平大人相信我,那件事情绝不是我干的。”
藤原顺平皱着眉,还想再说些什么,源冬柿便道:“给我几日时间,查清究竟是哪路妖怪做的孽,也还我自身一个清白。”
“可……”藤原顺平低下头,犹豫着开口,源冬柿却已经将手中的市女笠戴在头上,转过身离开了。
院中惊鹿再次发出一声脆响,而回廊上源冬柿身上所沾染的淡淡香味已经飘散无踪。
牛车行至土御门路与西洞院大路交叉口的安倍晴明宅时,已经是申时一刻了,秋日天高气爽,天穹如同褪去了表面杂志的空色,只有几缕薄云轻飘飘地装点其上,一条戾桥与桥边的苇草在无风的天气中静静垂立,看上去倒有几分平静。
源冬柿下了车来,走到那扇绘有桔梗印的院门前,正准备推开门时,门与门框之间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那扇门慢悠悠地自己从里面打开了。源冬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便看见院中及人高的杂草中蹿出了一团白色影子,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团白色生物已经蹿到了她的脚边,蹭了蹭她的脚踝。
源冬柿愣了愣,低头看去,发现蹭她脚的白色生物,正是那只晴明所养的狐狸小白,她躬下.身子将它抱起来,这时,草丛中又蹿出一个人,脸上表情恶狠狠的,在看见小白缩进了源冬柿的怀中时,道:“有本事你就出来,一会儿钻神乐那儿,一会儿又钻冬柿那儿。”
小白将脑袋埋进源冬柿的衣衫里,抖着道:“冬柿小姐,你可得保住我啊。”
源冬柿拍了拍小白的脑袋,道:“博雅三位,你今日又是来给晴明送香鱼的吗?”
博雅的脸僵了僵,然后道:“当然不是。”
“可惜呢可惜,秋日的鸭川香鱼最是美味。”源冬柿慢条斯理地顺着小白头上的绒毛,“我想晴明宅中上上下下估计馋得不行了,小孩子更是,比如神乐……”
博雅抽了抽嘴角,道:“神乐并未说过想吃鸭川香鱼。”
源冬柿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道:“有些事可不能得女孩子说了才去做哦,试想一下,神乐一觉睡起来,发现已经有人买来新鲜的香鱼,并且已经靠得外酥里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你说,她心里会不会感动,会不会生出亲近之心?”
博雅:“……”
他略一沉默,便收起弓箭,大步跨出门去了,在走到源冬柿身边时,还朝她怀里的小白重重哼了一声。
待博雅出门,源冬柿耸了耸肩,这才抱着小白走进院中。
如今迈入秋季,晴明院中的杂草倒有大多已经枯黄,她一手拨开杂草,便看见神乐正坐在池塘边,弯着腰,用手去摸水里的红鲤鱼,那鱼也不怕,朝水面露出半个头,鱼嘴一张一合,尾巴轻甩。姑获鸟坐在池塘一边的假山上,看见源冬柿进来,朝她轻轻地点头。
小白从源冬柿的怀中跳下来,蹿到神乐的身边,神乐揉了揉它的头,然后转过头来,对这源冬柿道:“今早晴明说今天家里会很热闹,蜜虫姐姐她们还不信,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
源冬柿瞧了瞧院门,道:“除了博雅,还有其他人来拜访晴明吗?”
“一个大哥哥。”神乐道,她想了想,又说,“长得很凶恶,腰上系了刀,小白一看见他就害怕得躲到我后面了。”
“喂!神乐!我才没有害怕呢!”小白喊道。
源冬柿想了想,也不知道这位长得很凶恶腰上系了刀的人是谁,她回头看向屋子的走廊,却没有在廊柱下看见时常坐在那处的晴明,只有几名式神女房坐在廊下,玩着时下流行的小游戏。
她朝神乐打了声招呼,便径直沿着小路走上了回廊,廊下放了一个乌木杌子,杌子上还有三只酒盏,盏中只剩下了几滴残酒,似乎才有三个人在此小酌过。
她正躬身观察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衣料婆娑之声,她扭头看去,正好与屋里掀帘而出的人对上面,那人相貌俊朗,一双浓眉斜斜没入鬓角,眼神锐利,嘴唇紧抿,他在看见源冬柿时愣了愣,眼中戾气褪了不少,然后朝源冬柿微微点头,放下帘子,握着腰间太刀的刀柄,大步迈下回廊。
源冬柿扭过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隐于院中杂草之间,在出了院门,便听见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便说了,柿子小姐今日要来,蜜虫还不信。”
源冬柿回过头来,晴明正提着身上白色狩衣衣摆迈出屋来,他脸上带着笑,慢悠悠走到廊下,式神们连忙放下手中的小玩意,将摆放在杌子上的酒盏撤下,换上了两只冒着热气的茶碗。
晴明坐到时常坐的那处,端起一只茶碗,抬眼看向源冬柿,道:“柿子小姐为何事而来?清凉殿?还是罗生门?”
源冬柿坐到他对面,端起剩下那只茶碗,啜了一口,道:“两者皆有。”
晴明笑了一声,道:“你与赖光大人都是为着同样的事情找到了我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