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数着数着,忽然门外廊下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在了走廊上,她以为是姑获鸟回来了,便叫了一声:“姑姑?”
然而廊外除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便再无应答。
云居雁钻出被子,提起身旁的衣裳披在身上,便走出了屋子。然而她刚掀起帷屏,源冬柿便觉得有些不对,虽然因为下起了小雨,鼻间满是凉凉的泥土清香,然而她还是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源冬柿在心中大喊着让云居雁回去,然而这个被妖怪带大的孩子已经对于这些诡异之事完全没有恐惧之心,她掀开帷屏,慢慢地朝廊下走去,借着廊檐上桔色灯笼微弱的亮光,看见廊下躺着一个人。
木制走廊已经被檐外雨水打湿,云居雁赤着脚走在上面,只感到带着湿润的凉意,她走到那个人旁边,第一眼便看见那人头顶上白色的毛绒绒的耳朵。
“妖怪啊……”云居雁轻轻说着,伸手去碰了碰他的耳朵。
而源冬柿,已经认出这位倒在云居雁屋前的妖怪,便是那位死萝莉控,妖狐了。
第20章 少艾之六
此时的妖狐,完全没有源冬柿初见时那样的潇洒自若,他浑身湿透,狼狈至极,蜷缩在回廊抄手旁,身上还带着几片碎叶子,应当是从廊下的花丛那里钻过来的。他的面具松松地扣在脸上,露出了额角一串妖异的红色花纹。
云居雁歪着头看了半晌,伸手将他脸上几乎松脱的面具揭开,而几乎是在同时,一只长着长长指甲的猛地紧紧握住了云居雁的手腕,她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妖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那双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尽管源冬柿早在玩游戏的时候就有见过没戴面具的妖狐,但跟亲眼所见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妖狐的相貌是相当好看的。
白色的头发如同他耳朵和尾巴上的绒毛一般柔软而细碎,就算沾了碎叶与污泥,仍然感觉如同蚕丝般顺滑,让人有想要揉一揉的冲动。他的发尾湿透,紧紧贴在额头上,隐约看见额上红色的咒纹,一双眼角上挑的眼睛,红的妖异的瞳孔,以及天生嘴角上扬的好看的唇形。
大约狐族都有不错的长相,能让每一个刚见到他们的人都只能惊讶地长大了嘴,在他们魅惑的笑容里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傻子。
……管狐除外。
只是此刻的妖狐却没有那样的魅惑气息,他身上绘有繁复花纹的衣服沾染了泥污,白色头发间卷有枯枝碎叶,脸色极为苍白,身上还带着血腥气,似乎只要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刀,便能了结他的性命。然而他那双红色的眼睛依然有神,死死地盯着云居雁,像是想以此吓跑这个理应胆小的人类小孩。
而云居雁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叫了一声:“你受伤啦?”
源冬柿此时只想叹气。
的确,任何正常的小孩子在看到妖怪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尖叫着逃走,然而云居雁并不是正常的小孩,她是姑获鸟养大的,从小便听着妖怪们的故事,她还小,还不懂的人妖之分,对她而言,妖怪与人并没有任何区别,此时的妖狐对她而言,只是个需要帮助的妖怪。
妖狐受了伤,力气并不算大,云居雁很快挣脱了他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腕,想将他拖出雨水拍打的范围,然而她始终人小力微,拉了半天,仍没有将妖狐拉过来,她想了想,便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单衣盖在了妖狐身上。
那是一件绘有木槿花图案的萌黄色单衣,上面还有淡淡的橘花芬芳,源冬柿盯着它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件衣服她在妖狐的木屋中见过,而她正是将这件衣服披在云居雁身上时,被拉进云居雁的记忆里的。
这件女童的单衣对于妖狐来说还是有些短小,他的膝盖以下还被雨水淋着,云居雁便又跑回屋子里去,从角落中拾掇出一把唐纸伞来,她抱着伞抛出屋,却刚好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先是有些惊讶,然后道:“云居雁,你怎么还没睡下。”
来人是姑获鸟。
云居雁歪过头看向屋外走廊,却见廊檐上桔色灯笼仍旧飘忽,而灯下却已经不见那个长着毛绒绒耳朵和大尾巴的妖怪,连着不见的,还有她盖在妖怪身上的单衣。
她还有些奇怪,姑获鸟已经将她手中的唐纸伞搁到一边,把她抱起来,用自己柔软的绒毛将她包裹起来,轻责道:“外面下雨,不穿单衣便跑出来,小心着凉。”
姑获鸟又将她抱回床上,将盖在她身上的衣被拍得紧实,她的手在被子里捏了捏身上熏了橘花香味的衣裳,轻声道:“姑姑,我刚刚看见了一个妖怪。”
姑获鸟给她拍被子的动作一顿,微微侧过头,道:“什么样的妖怪?”
云居雁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在虚空中画了画,道:“有毛绒绒的耳朵,还有大尾巴,戴着一张小狐狸的面具,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
姑获鸟皱了皱眉。
云居雁眨了眨眼睛:“姑姑,你跟我说过的故事里没有这个妖怪呢。”
姑获鸟又将她的手塞回衣被里,正色道:“云居雁,以后再见到这个妖怪,离他远远的。”
“为什么呀?”云居雁道,“那个大哥哥长得可好看啦,我想跟他玩。”
姑获鸟道:“云居雁,妖怪不是长得好看就很好玩的。”她用翅膀轻轻拍了拍云居雁的额头,“越好看的妖怪,就越喜欢吃人,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小孩子。”
云居雁倒吸一口冷气,往被子里缩了缩。
姑获鸟又道:“所以,以后遇见好看的妖怪,就躲得远远的。”
云居雁歪了歪脑袋,又道:“那长得难看的妖怪就可以跟我一起玩吗?”
姑获鸟:“……也不可以。”
源冬柿觉得,姑获鸟是猜到云居雁遇见的妖怪便是妖狐的,但云居雁还小,不懂什么是人妖殊途,也不懂什么是善恶有别,她只有告诫云居雁远离妖怪,以此来杜绝危险,毕竟云居雁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身边总有女房跟随,她不能一直守着这孩子;而云居雁也总会长大,不需要一个妖怪来每晚守着她入睡。
小孩子一般忘性大,云居雁很快便忘了雨夜所见的那个妖怪。
她这日起来,阳光正好,廊下几朵龙胆花羞怯地绽开了花苞,带着阵阵香味,远处池塘上闪烁着粼粼波光,带着柳枝的翠绿,与如洗的碧空,看着便使人心情大好。
她踮起脚尖,正准备去摸一摸廊下的龙胆花时,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扭过头去,只见回廊尽头跑来一个身着山吹色直衣,梳着总角的小男孩,小男孩看样子比云居雁还小一些,眉目妍丽,如果不是发式,很难看出是漂亮的女孩子,还是可爱的男孩子。
源冬柿只一看,便知道来人是源光之子夕雾。
夕雾怀中抱着一个蹴鞠,一边跑一边喊道:“云居雁!”
而他身后跟着好几名女房,明明大人跑得更快,但这几名女房还是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这个小孩子身后,伸着双臂,跟护崽老母鸡似的,生怕前面这位爷跑得快了,一个不小心便栽了下去。
源冬柿感觉到云居雁看到夕雾时心里有些酸酸的,似乎不是特别高兴。
也是,同样都是在左大臣夫人处长大,夕雾身后总跟着好几位女房,每到他病了伤了,总有人疼惜他。他母亲早逝,左大臣夫人自然也就更偏爱他一些,他父亲也时常带些衣裳玩意过来探望他。而云居雁身边,只有姑获鸟。
小孩子虽然很多东西都不懂,但却有极为敏锐的觉察力。
夕雾跑到了云居雁身前,笑着道:“云居雁,我们去玩蹴鞠吧!”
他长得很像源光,笑起来更是好看,云居雁一愣,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脆生生道:“不去。”
夕雾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云居雁会拒绝,他伸出一手轻轻扯了扯云居雁的衣角,道:“云居雁,我想跟你玩。”
云居雁几乎是瞬间就心软了。
她本来就是个脾性温柔的小姑娘,只是觉得大家都喜欢夕雾,心中有些小小的嫉妒。夕雾一可怜巴巴地哀求,她就哼了一声,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道:“既然你想跟我玩,那我就跟你玩玩吧。”
两个小孩子在女房的陪同下,来到了池塘边玩蹴鞠。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然而阳光并不算炽热,池塘边只有柳梢随着几乎不能察觉到的微风轻轻摆动,云居雁脱下厚重的单衣,只穿着白色的汗衫,便与夕雾玩起了蹴鞠,女房们有意相让,便总让两个孩子将球抢了过去,只是小孩子不如大人懂得掌握分寸,夕雾一使劲,便将蹴鞠踢飞老远,隐入柳树之间。
云居雁想也不想,便提着裙角,跟着一个女房,顺着蹴鞠滚落的方向跑去。
她拨开扫过她头顶的柳条,来到了池塘边,之间那只蹴鞠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一只蜻蜓震动着透明的翅膀,在蹴鞠上停了一瞬,又很快飞走。
“云居雁小姐,请在这边稍等,我这就将蹴鞠捞过来。”
那女房在云居雁身边说道,便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到岸边,便要伸手去够那只蹴鞠,而这时,平地里吹起一阵风,将柳条吹起,也将那只蹴鞠吹得离岸边更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