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这一番点评,不仅让当事人晴雯“腾”的一下脸红,低头暗恨大老爷胡说八道,贾母等人听了,倒是觉得可能有些道理。尤其是贾母,晴雯的性子她知道一些,但这丫头绣工也好,人品也俊,只是性子还得磨一磨。
“你叫秋纹?”贾赦继续摸着第三个丫鬟的手,只摸了一下就放下了。“你这人媚上侮下,轻贱自己,素爱讨好别人。老爷我不喜欢你,是个早晚被二卖的命。”说罢,还摇头叹息。
秋纹尴尬的退下,对大老爷没甚好感,她好好的宝玉的贴身大丫鬟不做,怎么会被卖出去呢?除非是将来的主子奶奶……可还有宝二爷在呢,她们几个,顶多会被责骂几声,宝玉最重情分,哪里舍得卖她们。
贾赦接下来又摸了几个丫头的手,但都只是随意点评些,尤其是那个叫“坠儿”的,说她手脚不干净,素来爱小,贾母听了记在心里,那对坠儿被老大不客气的这么一说,目光确实让人看了感觉不清正,宝玉身旁可不能有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在,至于大老爷说的是真是假,过后派个婆子去查查便是了。
“老大,你看了看完了,摸也摸了,总不能先前是胡说宝玉与身边的丫鬟……”贾母质疑。
贾赦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太太,你还忘记了一人。”
贾母一愣,扭头看旁边站着的袭人,“袭人,你怎的没去大老爷那里?”
袭人嘴唇一颤,她鼻尖不自觉地沁出一抹薄汗,只是眼神显露的还算镇定,慢慢地走到了大老爷跟前。
她本来是不信大老爷会算命摸骨的,可大老爷给宝玉身边的丫鬟们这么一算,袭人知道晴雯等人的性子,尤其是坠儿,她手脚确实有些不干净,爱小便宜,宝玉房里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哪个丫鬟的性子和家里的底细,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才对大老爷“随意”说的那些话,心里害怕起来。
大老爷好像真是有些门道,难道通过摸骨还能断出女子是不是处子之身?!
若是把脉,高明的太医也许会把出,但刚刚她看得清楚,大老爷确确实实只是摸骨,并没有把手指搭在寸关那里。
贾赦仍旧闭着双目,神态在袭人看来很是神秘,甚至有些威赫,她伸出手,被大老爷摸了一下,便仿佛被嫌弃般撂开,只听大老爷说道:“老太太,不用看了,我一搭手就知道,这个丫鬟心大,面憨心奸,竟是个憨面刁!”
袭人闻言想喊“大老爷你为何污蔑自己”?可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是委屈的眼眶红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对贾母说起自己十分尽心侍候着宝玉,绝不敢心里有不好的念头。
嘿,这不就是说老爷他刚刚冤枉了她?是在胡言乱语吗?贾赦起身了,放松了下身体,摸了半天骨头,他累了。遂他睁开了眼,让儿子贾琏给自己端茶递水,他翘起二郎腿,开始看戏起来。
老爷他现在玩够了算命摸骨的瘾头了,也不知为何,有时就是想过过手瘾给他人摸骨算命……贾赦喝口茶,心里想着,脸色噙着幸灾乐祸的笑。
宝玉早就对贾赦说自己丫鬟们的那些“污蔑”和“诅咒”的不满,有非常大的异议,此时见袭人跪下流泪,心痛的不得了,愤恨地问道:“大老爷何必为难一个小丫鬟?”
“混帐!你大伯是你能指摘的吗?”贾政闻言不干了,好个宝玉,就算长辈冤枉了他,哪里有他小辈的嚣张质询的。
宝玉不服气,却只好低头。
贾赦笑眯眯,抖动着二郎腿,喝了两口茶水,“呸”了一声,道:“宝玉,你可别被你那丫鬟给哄住了?你大伯我见识过多少粉头——”贾母咳嗽一声,脸色阴沉的坐在上首,她人老成精,自然发现袭人好像在心虚。
如果这丫头真的辜负了自己,胆敢勾引了宝玉,毁了爷们的身子,她非得打死她不成!
贾赦吧嗒一下嘴,改了词:“老爷我见识过太多的红粉佳人了,哪个没点儿小心思,宝玉啊,你年纪小,风月之事还不懂……大伯教教你……”贾赦这就要开说,满嘴胡咧咧,贾母和贾政见他实在不像样子,都赶紧岔开话题。
贾政问:“大哥,你说这丫头可又不妥?”
贾赦讥嘲地看了贾政一眼,“老二,你治家不严啊。”然后也不等贾政辩驳,他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袭人道:“你这奸诈的丫头也别说老爷我冤枉你,你这身子是不是完璧,自然有婆子们会查看。”
言罢,他似瞧着笑话般悠哉的继续喝起茶来,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看戏。
贾政早就坐不住了,站起身,上前就要一脚踹向宝玉,至于憨面刁的丫鬟自然有人处置,贾母护着宝玉:“你这个做老子的就知道打打杀杀,老大说的也不一定准,还没验身呢。去——鸳鸯,去叫于婆子过来,给她看看。”贾母目光射向跪在地上的袭人。
老大的话她向来不怎么看重,可看这丫头的表现,老大未必是无的放矢。
果然,袭人听贾母说要找婆子给自己验身,浑身颤抖,贾母此时更是让她抬头,袭人脸色煞白,汗珠滚脸躺下……
“算了,鸳鸯。你回来。”贾母已经心知肚明了。
她失望地看着宝玉,宝玉此时也被此时此景吓着了,他怯怯地喊道:“老祖宗?”
“宝玉,你和袭人——你们——”贾母紧盯着宝玉的双目。
宝玉避开她的眼神,贾母心中微痛,她不是痛惜宝玉的不听话,她是痛惜宝玉的身子骨。他小小年纪,怎么就被这贱丫头坏了身子!
贾母虽然伤心失望,可这袭人还得处置,让婆子们进来,拉走袭人,袭人直喊道:“宝玉——宝玉——宝二爷——救救她!老太太饶命!”脸色泪水直流,还使劲地要磕头,若不是被婆子们架着,说不准就要扑过来抱着宝玉的大腿了。
可宝玉只是流泪看她,但对上自己的视线,却又马上低头沉默不语。
“还不赶紧拉下去!”贾政厌恶喝斥道。
……
贾母叹息,屋内半晌无言,贾政瞪着宝玉,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想找个棍子打死这个孽障,还是贾母看他情绪不对,忙喊道:“宝玉年纪小不懂事,都是那丫头坏的事,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她竟天生是个下贱胚子!”
说罢,贾母哀叹不已,贾政忙安慰,一时放过了打宝玉的心思。
贾赦伴着贾琏看戏看的来劲儿,现在戏已落幕,他也该功成身退了。
看着老二一家倒霉,贾赦心里就倍儿高兴,走到花园里的时候,贾琏还跟在贾赦身后。
此时冷风一吹,吹得贾赦头发一阵凌乱,又因着方才坐在屋内实在是太久了,一冷一热让贾赦顿时头昏脑涨。
他摇了摇头,又揉了揉鼻头,顿时连续地咳嗽了数声。
“老爷?您还好吗?”贾琏忙帮着拍背,还让后面的小厮找水来。
“去把我的酒囊拿来。”贾赦边说便咳嗽两声,可他现在十分想喝酒了。
“老爷,您都这般——”
“铜钱,去拿酒!”贾赦固执,似哀叹似生无可恋的说道:“老爷我心死如灰,也只有酒能帮我快活一些。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片刻后,铜钱把贾赦的酒囊拿来,贾赦旋开塞子,仰脖喝了好几口。然后,他倒了倒,空了?!
“怎么这么少?”他问。
铜钱苦哈哈道:“老爷,其他的酒囊都空了,咱们房里的酒,您都喝尽了。”
“去厨房那的库房取。”
铜钱是有苦难言,咬牙说道:“老爷,咱们大房这个月酒水的份例,已然用完了。厨房那边说没有了。”
“……”贾赦一愣,然后叹息,眉头却紧紧蹙起。“那去我房中取些钱,去外面酒肆打些回来。”说完又咳嗽两声。
贾琏递过手帕,干瞪眼却不能阻止,咳嗽的这样厉害,还喝?!老爷酒瘾为何这般大!
铜钱听命而去,贾赦却心里空落落的,他现在手中无木头和刻刀,又没酒水喝,寂寞地很。“好琏儿,去陪着为父去厨房那里找些酒喝,铜钱那小子脚程太慢。”
贾琏无奈,两人去了贾府的厨房,到了地方,大老爷亲自要酒喝,管事的自然不敢推脱,但也说了这酒是预备给二房政老爷和清客们的,贾赦却不管它,甚至笑道:“二弟还能介意为兄的喝他的一些酒水?我们可是嫡亲的兄弟……”
他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太过坦然,看的众人心中怔然,大老爷何曾和二老爷关系如他口中的那般亲热?
贾赦也并不介意厨房的灰尘和杂物,他随意地一坐,旁边就是灶台,喝酒的身姿潇洒落拓,竟如江湖中侠客般的人物,尤其是《路小鸟求生记》中的江湖浪子兼反派人物路小鸟……
说起那书中的反派路小鸟,也在贾府下人中颇有人气,他们既鄙视路小鸟的贪花好色,又羡慕他的不羁与洒脱,可惜这人实在是多管闲事,惹了那九公子,最后还不自量力的挑衅,九公子给了他多次机会,可那路小鸟却不珍惜,得寸进尺,继续多管闲事,九公子不得不处置了他。
喝空了一坛酒,贾赦脸上染了晕红色,贾琏搀扶着他,贾赦却不想走,“这里有酒有菜,何必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