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右手的中指和拇指轻轻的摩挲着,方才应了一声,却终于又将叶且歌叫住:“罢了,我们不去见他了。”
自家师父鲜少有这样言行反复的时刻,叶且歌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乖巧的停下了脚步,走到了叶英身前。
叶英拿回了叶且歌手中的拜帖,掌心内力一吐,很快就将之碎成了粉末。眉头轻皱,叶英道:“我们与独孤一鹤见上一面都尚且要如此费力,那我们说的话,怕是他也不信的。”
重新摊开了一张纸,叶英一边落笔,一边对叶且歌道:“既然如此,也无需多费口舌,修书一封为他提一个醒,教他莫要被人无端害了去,便也足够了。”
叶且歌自然没有什么疑义,见师父落笔,便走到他身旁,为他将墨细细研开。
叶英没有说的是,他之所以会放弃试探独孤一鹤的原因,是因为比起担心独孤一鹤信任他们与否,他更担心的是自己徒弟的安全。
叶英初入此间江湖,对独孤一鹤其人也是只听过名字,全然不了解性情。再加之如今江湖之中对人命很是轻视,让且歌去送拜帖,若是与那独孤一鹤一言不合,自家徒弟再遇危险,那又如何是好?
暗笑一声自己是“慈母多败儿”,叶英心下摇头。他原本还能放任门下弟子自由出去闯荡,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淬炼剑意,如今面对且歌这个唯一的,且失而复得的徒弟,他竟是一丝危险也不愿意让她触及了。
将大金鹏王朝之事写了大概,叶英放下笔,将之装入信封。两人落脚之处乃是白云城的客栈,距离城郊独孤一鹤落脚之处并不遥远。叶且歌便让客栈的小伙计代为跑了一趟腿,将信交与独孤一鹤便罢了。
不是没想过独孤一鹤是幕后主使,不过叶英对此也并不担心。若是对方真的是,那他不过是先行戳破对方阴谋,将隐藏在幕后之人生生拉到明面上来罢了。而若不是,那也能稍作提醒,莫要落入有心之人的圈套。至若独孤一鹤信或不信有人要害他,那并不在叶英要思虑的范围之内。
此间事稍稍告一段落,师徒二人各自休息。隔天,叶英和叶且歌一道往山西而去。只是这一夜,叶且歌闭上眼,眼前晃着的,都是熟悉的师父的影子。
第35章 世间浮云何足问。
第三十五章。世间浮云何足问。
城郊。马蹄飒飒。
初时只是细微的衣袂摩挲之声,而后,是极微小的利刃破空的声音。
叶英和叶且歌两人双骑的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官道已经在他们身后抵至了尽头,面前是落叶纷纷的树林。因为有很多人走过,林间已经被踩出了一条通路。
他们师徒二人一入树林便觉得些许异常,如今听见暗器之声也不觉慌乱,叶且歌抽出身后重剑,腰身弯折,而后手中碧王重剑重重一抡。
那从暗处向他们射来的暗器被叶且歌的重剑一扫,登时就没入树干半寸,只留下鸦羽一样的尾端闪烁着不祥的蓝绿色。
那暗器的样式很奇怪,作为针类的暗器,它有一些太过粗而长了。若非腕力惊人,很少有人将这样的武器当做暗器去使用。
叶且歌勒住了身下的马匹,高声喝道:“阁下的见面礼叶某收下,如今何不出来一晤?”
此言一出,一个黑衣人从树后蓦然闪了出来。他的轻功很好,甚至不在陆小凤之下。只是一闪而过的瞬间,他十指连动,已向着叶且歌射出了十余个方才那样的暗器。
叶且歌却并没有躲,她足尖用力,整个人蓦然就迎了上去。并非是叶且歌不怕死,而是,在那暗器向她射来的一瞬间,她便感受到了身后师父迸发的她最为熟悉的剑意。
十余根暗器不可谓不凌厉,它们也不是被人胡乱打出,而是每一根都瞄准了叶且歌的死穴。十余根暗器也不可谓不狠毒,它那上面让人觉得不祥的颜色已经预示着——它们被淬了剧毒。
可是,最终,这些暗器还是被一一击落。白发的男子周身蓦然出现了数柄悬浮长剑,连片刻停顿也没有,随着主人想要守护的心意,将那些可能给自己徒弟带来伤害的暗器一一击落。精铁铸造的暗器断成了两截,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剑!意!化!形!
以叶英双目为代价而修炼的无上心剑,无论在今生抑或是前世,都会被称之为神技。
未料到自己的暗器被人击落,也震惊于眼前自己看见的一切,黑衣人片刻怔愣之间,之后就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叶且歌的碧王没有出鞘,连带着剑鞘近八十斤的重剑重重的向黑衣人砸去,若非那人本能后退,卸去了大半力道,他的颧骨和锁骨恐怕都要被砸得断裂。
这一剑,碧王宽厚的剑身砸在那人的半张侧脸与肩膀上,让黑衣人有了短暂的眩晕感。
可是他到底算是高手,猛地眨了眨眼睛,他再不恋战,哪怕此刻脚步还是踉跄,却也将自己的轻功施展到了极致,须臾之间便消失了踪影。
叶且歌没有去追。这人虽然是偷袭,可是大半还是为了试探。叶且歌想也知道他的目的——如今他们师徒二人搅乱了此局,除了那个上官飞燕,恐怕没有人会以为他们师徒是帮着大金鹏王朝的。
两个敌友不明的人,若是能解决自然好,若是不能,将之驱离自己的计划也不算差。
叶英抬手,将方才没入树干的那根完好的鸦羽形暗器收回,用手帕包好。感觉到叶且歌疑问的目光,叶英道:“给陆小凤。此局明显为他而设,说不准他认得这东西。”
叶且歌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等给陆小凤看过里面的暗器,还是把师父的锦帕拿回来比较好。不然陆小凤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自家兄长和师父的锦帕,还真是……不太好。
如果陆小凤知道此刻叶且歌的想法,一定会撒泼打滚的哭粗来——他被迫“收藏”的是叶孤城写满了的锦帛,才不是什么锦帕!!!而且,到底是谁逼得他整日揣着这个烫手的山芋啊!!!
大概是叶英和叶且歌的出手的确震慑了偷袭之人,一直到他们抵达山西与陆小凤和花满楼会和,也没有遇见第二伙行刺之人。
一行人刚刚会面,便接到了珠光宝气阁的请柬。
陆小凤和花满楼会接到此请柬并不奇怪,奇的是就连叶且歌和叶英,也都收到了一份。正是因为如此,叶且歌心中对闫铁珊的怀疑也淡去了一分——若是闫铁珊是幕后主使,不可能在明知道他们师徒二人洞察阴谋且不好对付的情况下,还自寻死路的去让他们参加宴席。
陆小凤和花满楼虽然知道,如今分明就是宴无好宴,不过两人还是应下了邀约。无论真相到底如何,闫铁珊这个人,他们总是要见的。更何况他带走大金鹏王四分之一财产之事已经得到证实,哪怕这一切有人从后操控,陆小凤也是想要帮着大金鹏王讨回这笔旧账的。
——陆小凤的心很软。无论他是冷面的持剑少年,还是如今的风流浪子,都掩盖不了他内心柔软的本性。
此时情况未明,陆小凤只觉得让一个老人晚年如此窘迫颓丧,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若是这件事情背后没有阴谋,陆小凤是真的愿意帮助大金鹏王追讨回让他安度晚年的财宝的。
叶且歌看着陆小凤眉宇之间的些许动容,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在这一点上,她其实是佩服陆小凤的。在背叛后仍然选择相信,在被伤害之后也不愿意伤害他人,尽自己所能的帮扶弱小。陆小凤如今虽然风流天下,可是却依旧是当年一般的侠骨铮然。
只是这样的性子,的确太容易被伤害被利用了。叶且歌的朋友也没有很多,陆小凤是一个,阿九是一个,新结交的花公子算是半个。作为朋友,叶且歌不愿意看见他们任何一个受伤,却也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们。
——罢了,以后护着这二傻子一些吧。叶且歌垂下了眸子,翻看着手中的请柬。
“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霍天青。【1】”叶且歌缓缓的念出了请柬上的字,眸光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她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说道:“这个叫霍天青的人,字写得倒是端正,不过转折处失了些力道,莫非是右手有伤?”
陆小凤狐疑的又翻了翻手中的请柬,边翻边对叶且歌介绍道:“这位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原本是威震八荒的天禽老人七十七岁才得的老来子,听说是受了闫铁珊的什么恩惠,才会到珠光宝气阁当总管的。”
叶且歌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那个形状奇特的暗器,方才叶且歌一见面便给了陆小凤。经历了丹凤公主的两个保镖接连被害之事,虽然那个一闪而过的上官飞燕的身影并没有动摇花满楼,但是萧秋雨和杜古方如此的惨状,还是让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心情很是不好。
这种情况下,叶且歌觉得,还是让陆小凤自己去发现真相,比将自己的怀疑全部告诉他要好得多——关于袭击他们那人的身份,仅凭着纸上的字,叶且歌就已经能猜出来七八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