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工匠声音虽然响亮粗俗,白衣女子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依旧面对溪水发呆。
工匠们走近之后才看到她,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一个年轻机灵的工匠拉了拉同伴,使个眼色,几个工匠会意,轻手轻脚折回头,“咱们再找个喝水歇息的地方便是。”换到另外一条溪水边,年轻工匠长长松了口气,“方才看到那位夫人,我背上发凉啊。”一名黑红脸膛、三十多岁的工匠哈哈大笑,用力拍拍他,挤眉弄眼,“傻小子!见到仙女为什么背上发凉,不是应该心里发热么?”年轻工匠连连摆手,“没,没有,我可真没有。这位夫人长的是像仙女,但冷冰冰的,我夏天时候见着她都觉得凉嗖嗖的。”
“那冬天见着她你不得冻死么?”众人笑得越发大声。
“哎,那位独臂相公老带着只怪鸟是怎么回事?”黑红脸膛的工匠好奇的问道。
“谁知道呢?他可不只带着那只怪鸟,还常常和怪鸟同吃同睡呢。”另一个工匠笑答。
“和怪鸟同吃同睡,那他美貌的夫人呢?”黑脸工匠呆了呆。
“老方你管的可真宽。”几个工匠一起笑话他。
他们喝了溪水,歇了一会儿,也就回去继续干活儿了。
年轻工匠是最后走的,他一个人冲着溪水发了会儿呆,“白衣仙女,晚上睡绳子的白衣仙女……”
可能是水边太凉,他打了个寒噤。
“小唐,你死哪儿了?”身后传来同伴的笑骂声。
“来了,来了。”年轻工匠惊觉,忙跳起来,“莫叫魂,来了。”
这些工匠离开之后,一名白衣女子从玫瑰花丛中缓步走出来,娥眉微蹙,“这世上的人都很坏。我要跟过儿说,让这些坏人都走吧,墓门不用修了。我和他随意住在山里便是。”
她厌恶这些粗俗不堪的工匠,便没回去,沿着山道随意行走。
两个牵着毛驴的道士从她身边经过,偷眼看了看她,打了个激灵,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飞奔而去。
“这世上全是坏人。”她见这两个道士甚是无礼,心中未免不快。
两个道士一直奔出好几里地才放慢脚步,一个四十多岁的道士叹道:“隔了十六年,又见到这个女人啦。她模样倒没大变,咱们的师父却是……”长长一声叹息。另一名道士年纪不到四十,苦笑道:“师父他真是……唉,说起来也是他不守清规,玷污了这位小龙女姑娘的清白……”
小龙女自幼生长在古墓,于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心中光风霁月,但觉事无不可对人言,当年虽在数百人之前,仍将她被甄志丙玷污这件悲苦之事照实说了出来。这两名道士一个名叫赵清松,一个名叫李清树,是甄志丙的徒弟,当时都在场,回想起当年那桩惨变,兀自心有余悸。
“师父,八-九柄剑一齐穿身……”赵清松声音都颤巍巍的了。
“死的那么惨,还声名尽丧。”李清树苦笑。
当年在重阳宫前,小龙女向甄志丙凝望片刻,见他道袍上鲜血淋漓,脸上全无血色,不由得万念俱灰,颤声道:“过儿,我那日给欧阳锋点中穴道,动弹不得,清白为此人玷污,纵然伤愈,也不能跟你成婚了。但他…… 但他舍命救我,你也别再难为他。总之,是我命苦。”甄志丙大声叫道:“师父,四位师伯师叔,弟子罪孽深重,乘人之危,污辱了龙姑娘冰清玉洁之身,你们千万不能再难为龙姑娘和杨过。”说着纵身跃起,扑向众道士手中兀自向前挺出的八-九柄长剑,数剑穿身而过,登时毙命。
甄志丙原本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首座,做为他的徒弟,赵、李二人在全真教弟子中也算出色,但自从甄志丙在那种情况下死在重阳宫前,他的徒弟就抬不起头了。毕竟甄志丙犯的不是一般的过错,以卑鄙手段玷污女子清白,罪大恶极。
“这女子十六年没回终南山,现在她回来了,是打算在活死人墓长住么?”赵清松忐忑不安的问道。
“她如果以后在活死人墓长住,咱们的日子该不好过了吧。”李清树打了个啰嗦,“不如咱们到晋阳去,服侍师祖?”
重阳宫被蒙古人烧了之后,全真教的教众散布四方,丘处机年老体弱,住在晋阳。
赵清松往活死人墓的方向眺望了一下,“这位小龙女姑娘当年先是逼死……唉,也不能说她逼死师父,师父确实做了错事……她和她的徒弟杨过在重阳宫肆无忌惮的拜堂成亲,我全真教上下人等无不愤怒。当年重阳宫有全真六子坐阵,他们师徒二人还敢如此胆大妄为,现在重阳宫被烧了,全真教教众散布四方,声势大大不如从前,我们留在终南山,和这样的人做邻居,武功又大大的不如……唉,还是走吧。”
“走吧。”
赵、李两名道士当晚便离开终南山道观,到晋阳投奔丘处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不定时。
☆、愉悦
赵清松和李清树这两名道士下了终南山后一路疾行,到中午时分,走得累了,路边看到一家饭店,便进去打尖歇息。
他俩进去之后各要了一份素面,面还没上来,外面来了一队蒙古兵。
这里是陕西地界,早已被蒙古占领,遇到蒙古兵可说是毫不稀奇。赵清松和李清树看到蒙古人要往里走,不由的脸色大变。全真教一直忠于大宋,蒙古军南攻,他们不住在蒙军后方斩兵杀将,牵制得很厉害。蒙古人一直视全真教为心腹大患,现在两人是全真教道士的打扮,若遇到蒙古兵,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小哥,我们换个地方。”赵清松招手叫过店小二,低声说道。
“是,道爷。”店小二会意的点头,忙把他俩换到了里面。说到里面,其实也就和外头隔着一个小小的屏风而已,不过外面的人一时之间看不到这里罢了。
“多谢。”赵清松、李清树二道均是感激。
“全真教的道爷都是好人呢。”店小二连连摆手,赞叹了两句,又忙着招待客人去了。
全真教中道士行侠仗义,救苦恤贫,多行善举。是时北方沦于异族,百姓痛苦不堪,眼见朝廷规复无望,黎民往往把全真教视作救星。这店小二眼见得蒙古兵要进来了,赶紧给两个全真教道士换个不起眼儿的、蒙古人一时间看不到的地方,这固然是他的好心,却也是因为全真教好事做的多了,黎民百姓也是想要回报恩德的。
这时店里还有不少其他的客人,见一队蒙古兵进来了,都是脸色大变。
胆子大的还继续吃饭,胆子小的吓得发抖,胡乱吃上两口,便想要远远的躲开了。
等到这队蒙古人近来,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蒙古兵大多粗豪,这队蒙古兵士却身材修长面目俊俏,打扮得更是齐整,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蒙古装扮的少女。那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明紫锦衫,头上的金饰耀眼生辉,打扮极为奢华,竟是位蒙古贵女。
“这是哪家王府的郡主千金吧?”众人看了此女,心中不自禁的涌出这种想法。
打扮的这么好,带的侍从这么多,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那少女神色高傲,用嫌弃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家饭店,神色间极为鄙夷,似是嫌这里太肮脏、太不合乎她的身份了。少女身边两名身材格外纤细的兵士手脚麻利的取出随身携带的桌布在桌子上捕好了,又有两名身材高大的兵士端了张讲究雅致的玫瑰椅过来,请那少女落了座。
敢情她嫌弃店里脏,连椅子都是自带的。
蒙古人一向蛮横不讲理,店家遇到蒙古人进来都是提心吊胆的。这名贵族少女排场挺大,手下倒还讲理,一名首领模样的军官抛给店小二一锭银子,笑道:“我家郡主爱干净,你把锅碗瓢盆都仔细刷洗了,厨子也用胰子细细洗了手脸,饭菜定要做得干净。若做得好,还有重赏,若敢不干不净,小心你头上的脑袋!”店小二忙把银子接着了,又是吃惊,又觉害怕,忙道:“一定干干净净的,一定干干净净的。小人这便去交代厨下。”急急忙忙往后厨走,因走的太急了,身子栽了栽,险些摔在地上,蒙古人哈哈大笑。
原来在店里吃饭的客人也有些笑出来了。
那贵族少女眼波流转在店里扫了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些许好奇。
她生的甚美,皮肤雪白,眼睛明亮,秀眉纤长。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不经意间和她目光相遇,脸上一红,忙低下了头。
贵族少女撇撇嘴,懒懒散散的冲那少年指了指。
立即便有兵士冲过去,把那少年抓到她面前。
少年身子单薄,脸色煞白。
蒙古人的残暴人尽皆知,店里的其他客人见到这情势,知道这少年恐怕是要倒霉了,更知道蒙古人折磨起汉人百姓来十分残忍可怕,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愤怒,“蒙古鞑子真是不进理啊。这少年惹着她什么了,无缘无故便把人抓了!”
赵清松和李清树相互看了一眼。
他们只有两个人,明知道敌不过这队兵强马壮的蒙古人,可若是那贵族少女要随意杀戮汉人百姓,就算明知打不过,也只好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总之全真教的道士,不能眼睁睁看着同胞受辱,却袖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