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笑道:“太太谬赞了,奴婢还得跟姐姐们学呢!”
王夫人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荷包,道:“快别跟她们学,你已绣得越过她们了,反学些俗气。难为你还识字,绣的诗词配上这样的图案,越发精巧,竟不比慧纹差什么!”
琳琅暗笑,慧纹,其实就是源自明清的顾绣,顾绣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题材高雅,画绣合一,精工夺巧,与琴棋书画并列,乃是古代贵族相互鉴赏馈赠的奢侈佳品。她自小残废后,随祖母学习女工,为了达到上乘境界,苦练书画十余年,终达到绷布不描样,腹内打草稿,下针如下笔,刺绣如作画的境界,自然脱去匠气,不拘一格。
只是没料到绣工得成之际,祖母寿终正寝,自己病情加重,金陵十二钗图尚未完工只差最后七十二针,便忽然穿越到了红楼世界,成为一个背井离乡签了死契的小丫鬟。
王夫人爱不释手,道:“等你绣好了,给大姑娘送去,大姑娘最爱这些精致东西!”
琳琅笑着应了。
王夫人放下荷包,想了想,道:“老太太素来不穿外头人做的衣裳。这样罢,如今已经八月了,离腊月祭祖过年的时候还有好几个月,你专心给老太太做一身衣裳,鞋袜、抹额、荷包、手帕各做一套,必得绣得精巧些,年底好孝敬老太太,余者活计都不用去做了!”
琳琅满口答应,相比较给人打下手或者端茶递水而言,她更喜欢自己所擅长的刺绣。
少时,贾珠过来请安,王夫人忙将他拉到跟前说话,满脸慈爱。
琳琅瞅着他气色却不比上次所见,竟有几分单薄苍白之态,眉宇间隐隐透着一抹郁色,不禁暗暗称奇,等他陪着王夫人说了一会子话说要回去读书告退离开,便轻声道:“奴婢瞧大爷的气色比先前差了些,好歹养好身子再读书才是正经,身子骨好了,什么事情做不得?虽说老爷太太望子成龙,可这身子骨和读书相比,到底身子骨要紧些!”
王夫人听了,脸上立时变色,道:“好孩子,幸亏你提醒了我。”立即叫人去请太医。
那太医诊脉毕,果然说些心情郁结,五脏皆弱等语,吓得王夫人魂飞魄散。
琳琅在王夫人房里当差,贾珠是常见的,说实话,荣宁两府中,只有他一个人才,为人温和正直,十四岁中了秀才,当得起明珠之辉,若当真不到二十岁一病死了,实在可惜!
至晚间,王夫人亲去看着贾珠吃药,事后打发红杏送来料子、绣线、绣架和贾母的尺寸,琳琅先将荷包绣好送给元春,元春当即佩戴在身上,然后她投身于做衣裳的大业中。
腊月穿的是冬衣,一套衣裳包括袄裙褂子,故此王夫人选了好几块皮子,琳琅先将面料按着贾母的尺寸裁开,前襟、后裾、左右袖子、领子剪出来,福寿连绵如意纹锁边,配好各色丝线,一块块绷在绣架上起针刺绣,绣完了,然后添上里子缝制。
琳琅绣得十分尽心,偏生人生得又小,熬红了眼睛,一日不过绣出一两朵花儿罢了。
忙到进了腊月,一套衣裳、鞋袜、抹额、荷包均已完成,只剩下手帕还没做,先将衣裳送到王夫人处,可巧元春也在,说道:“拿出来我瞧瞧再给老太太送去,上回你绣的荷包我爱得什么似的,偏老太太见了也喜欢,我就说太太正吩咐人给她老人家做着呢!”
琳琅笑着打开包袱与她们母女查看。
只见里头是绛紫色缎绣玉堂富贵皮袍,所绣乃是瓷瓶插花八组,各色古瓷瓶,瓶内插以各色花卉,鲜艳妩媚,双肩各一瓶,前襟后裾各三瓶,或是美人耸肩瓶,或是梅花贯耳瓶,或是联珠瓶,或是天球瓶,或插红梅,或插水仙,花瓶间饰以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等折枝花卉,用一种淡彩水墨的方式绣出来,疏朗有致,并不繁复,但显得格外端庄典雅,领口、袖口镶貂皮出风毛,下摆绣以福海寿山,端的齐整。
第7章 007章:
王夫人和元春看了十分满意,将衣裳送到贾母处,贾母命丫头展开,立刻就爱上了,仔细瞧了瞧,只见那花儿俱是活灵活现,各不相同,精巧非常,衣裳上找不见一点针脚痕迹,当下赞道:“好鲜亮活计!瞧瞧这朵花儿得有十几种针法罢?想必是下了极大的功夫,绣得比我屋里的丫头绣的还好,你很费心了。”
王夫人语气却十分谦逊,道:“老太太谬赞了,原是我应该孝敬老太太的。”
元春依偎到贾母身边,笑道:“老太太瞧着可眼熟不熟?”
贾母爱不释手地抚过绣痕,摇头道:“瞧不出来呢!我只觉得这衣裳绣得与慧纹有几分仿佛,皆脱了一般浓艳匠工的格局之限,倒有几分水墨丹青的味道。”
元春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太太房里的丫头真真是心灵手巧,听太太说,小时候在家识得几个字的。几个月前老太太不是说我戴的荷包很清雅么?就是给老太太做衣裳的丫头绣的,荷包极小,绣工越发见功夫,绣出来的字迹与蝇头小楷无异。”
贾母听了叹道:“瞧我这记性,这么说来,几个月前就开始给我做衣裳了?”
王夫人笑道:“八月里就开始做了,好容易才做好,一日只能绣出一两朵花儿,只是还差一条帕子,我见那孩子熬得两眼通红,就叫她暂且放放,过些日子再把帕子给老太太送来。”
贾母忙道:“是哪个孩子做的?这样精心。”
王夫人答道:“是我房里的小丫头琳琅做的,虽然只有八九岁年纪,针线却好得很。”
贾母闻言骇然道:“这样小?”
王夫人道:“可不是。她看着年纪小,为人却老实本分,展样大方,稳重平和,到我房里一年多,从不惹事生非,我已让她领了二等丫头的例。”
贾母点头道:“你房里的丫头自然是好的。快叫了她来,难为她做了几个月的衣裳。”
说话间早有小丫头去叫了琳琅来。
女工伤眼,琳琅连续绣了几个月衣裳,正在歇息,听了贾母传唤,不知是好是歹,忙忙地来了。
一路雕梁画栋,浓墨重彩,十分富丽,及至进了上房,却见只有王夫人和元春在座,一屋子丫头插金带银花枝招展,说不尽的风流旖旎,围绕着一个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端坐在炕上,她这是第一次进上房,头一回见到贾母,忙上前道:“奴婢琳琅给老神仙请安。”
贾母最喜欢伶俐标致的女孩儿,见琳琅模样儿生得不差,又有王夫人母女夸赞,再见刚换的衣裳绣得用心,心里更添了三分喜欢,道:“好个伶俐孩子!快起来。老二家的,你瞧她粉团儿似的脸,红红的眼睛,像不像年下庄头送来的小兔子?”
王夫人听了回头打量,笑道:“倒真有几分相像!”
元春早撑不住笑了。
贾母说道:“面相倒是有个福运的,年纪还小呢,偏有这样的本事做出这样好的衣裳。来人,将那套玉兔儿的首饰拿出来赏给她戴,年下了,咱们家的孩子出来进去可不能穿戴得寒酸了!”又命人给她端两盘点心果子吃。
屋里的丫头听了都十分艳羡,贴身服侍贾母的都知道那套玉兔的首饰胜在精巧,但都知道王夫人有提拔琳琅的意思,兼之费几个月功夫做出这套衣裳已经入了贾母的眼,将来说不定还得劳烦她做贾母的针线,因此都不敢怠慢她。
琳琅倒是沉稳如旧,恭恭敬敬给贾母磕了头,接了赏赐退出去。
她并不觉得自己打扮寒酸,衣裳都是上等料子,只是做活的时候戴首饰十分累赘,故此她除了耳坠子外,鲜少佩戴首饰。但回到住处打开锦匣看到贾母的赏赐,仍是吃了一惊。
好大方的贾母!
只见这套首饰十分小巧精致,金丝耳环下缀着一只白果大小前肢持着玉杵正在捣药的玉兔,白玉晶莹,眼点红宝,脚下踩着金镶宝石制成的祥云。金对簪的簪头、金戒指的戒面和赤金绞丝对镯的金丝上都各自或镶、或嵌、或穿着一只红宝作眼的白玉兔,端的巧夺天工。
琳琅爱不释手地把玩一会,她原是极喜欢精致饰品,前生祖母留下的老物件儿,有好几件都不及贾母赏的这套首饰,遂将锦匣锁好,放进柜子里,然后登记在小册子上。
此后她仍旧尊崇中庸之道,除了做针线,不出风头,不出门走动,泯然众人矣。
贾母过年的时候穿琳琅做的衣裳赴宴吃酒,不巧遇到了北静王妃,彼此原是世交,少不得一番寒暄,北静王妃因赞道:“老太君这件衣裳好生精致,府上的丫头越发心灵手巧了。”
听北静王妃这样一夸赞,余者南安王妃、东平王妃和西宁太妃见了都觉得好,她们原也爱这些精致衣裳,皆笑道:“难为这花儿跟才折下来似的,瞧这枝牡丹花儿上还带着露珠儿呢,好像快掉下来了,若不是见花儿在老太君衣裳上,真觉得见到了那个景儿!”
贾母心里不免十分得意,回来后从腕上褪下一只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赏给琳琅,通透无暇,绿意浓艳,碧汪汪衬着雪白的肌肤,分外好看,可惜太大了些。
琳琅小心地收起来,等她长大后再戴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