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肉长的,琳琅的所作所为,莫夫人如何没有看在眼里?虽然依旧深恨荣国府,心里却觉得这个女儿认得好。
八月十五一大情早,琳琅便与杨奶奶亲自下厨蒸了岁糕,待亲友们来了,好请他们吃
莫夫人疼爱虎哥儿,便在杨家帮着忙活。
幸喜两家都有几房下人,倒也并不繁乱。
虎哥儿一岁了,已经会走会叫人,穿着簇新的红袄绿裤,献着虎头帽,闪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扶着门槛看琳琅等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小嘴张开,露出米粒儿似的乳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出来,口齿却十分情晰,“婆,姥,妈。”
喜得莫夫人一把抱在怀里,道:“哎,姥姥的乖孙孙,可真伶俐
虎哥儿奶声奶气地咯咯笑,脑袋埋在莫夫人肩头。
琳琅见了,莞尔一笑,道:“都收抬好了,奶奶和干妈去堂屋坐罢。”
回到堂屋,琳琅便亲自烹茶。
杨奶奶落座后问道:“中秋的节礼可都打发人送过去了?
琳琅端茶上来,笑道:“两日前就打发人送去了,各样瓜果.月饼.点心等等,山里今年的石榴和西瓜结得十分饱满,我尝了尝,味儿好,叫人摘了些,各家送了些,他们也都依样回了礼..我瞧着有奶奶喜欢吃的松瓢月饼和干妈爱吃的枣泥馅儿的月饼。
杨奶奶和莫夫人听完,暗暗点头,对于这些应酬交际,琳琅做得越发得心应手了。
莫夫人瞅着虎哥儿笑道:“年年该吃月饼的时候,就是咱们虎哥儿的生辰,竟也不用别人提醒了,真真是巧。
听莫夫人提到白己的名字,虎哥儿扭头眨眼,道:“饼
杨奶奶顿时笑了起来,道:“他小小的个儿,嘴倒馋,长大后定然是能吃的。
莫夫人道:“能吃是福,长成个小牛犊子一样壮实才好。昨儿个我带他在院子里晒日阳儿,见小丫头吃桃儿,他也馋得不行,吵着要吃,我想着他吃过一小块西瓜了,怕他吃坏肚子,便没敢给他桃儿,谁知立时扭头不肯理我了,好容易才哄过来。
众人一笑,都道:“是个有气性的。
还要住下说时,就听到宁孺人来了,忙都起身相迎。
宁孺人依旧是一副质朴模样,送了两包点心并三四个木头雕刻出来的小鸭子,虽然粗糙了些,也并不神似,但打磨得十分光滑,没有毛刺儿,也不扎手,笑道:“给虎哥儿洗澡的时候放在盆子里顽罢!
杨奶奶笑着让座,道:“你来得倒早,劳你费心了。”
宁孺人道:“家里自己打磨的,又不是什么金贵物件。
又问了莫夫人好,才转头对琳琅笑道:“上回你给我画的颜色花样子竟很好,你教我的针法也别致,我做了些针线活儿,托人卖了好价钱。
琳琅知道她家境艰难,便笑道:“我那里还有许多花样子,明儿婶子闲了,白己来挑。
宁孺人笑道:“那可好,我多挑些荷包.手帕的花样,有个大户人家要买一批昵
西山大营兵士数万,随军的家眷却只有数千,真正丰衣足食的不过千把口,有许多是嫌弃山上艰苦,也有许多觉得山上没意思,但是更多的是愿意在家耕田种地,多一份进益,因此似苏守备.杨海.孙大全等人家里这般衣食不愁的竟是极少。
一时左邻右舍都来了,琳琅忙招呼起来。
见虎哥儿生得玉雪可爱,众人都夸赞道:“虎哥儿模样越发出息了。
杨奶奶和莫夫人听了都十分得意。
琳琅笑道:“去前厅罢,怕东西都摆出来了。
今日乃是团圆节,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晚上吃月饼赏月,一家团圆,况且抓周不兴下帖请,只有亲友闻风而至,因此杨家来人并不多,都是左邻右舍,白日来并不耽误晚上团圆,但较之洗三和满月,却是热闹多了。庄夫人.岳夫人.梁夫人和林容、苏颂.君宜人等都忙着中秋来往应酬,无暇分身,只打发人送来各色糕点.玩器。
杨奶奶和莫夫人带着琳琅和宁孺人.陈安人等到前厅时,苏守备.杨海.孙大全和一干兵士
都在吃茶说笑,因山上都是行伍出身,极少有世家子弟愿意住在山上,便是苏守备原也是平民晋身,规矩不大,当下彼此见了礼,纷纷就坐,男女之间只隔着一道屏风。
杨海琳琅只此一子,素日杨海又常常不见人影,每每回来,对虎哥儿自是爱如珍宝,因此琳琅预备许多东西出来以供抓取时,他也想方设法弄了许多东西。
此时,虎哥儿坐在杨奶奶怀里,左顾右盼,十分兴奋,转头看到屏风挡着后面的影影绰绰,还有杨海爽朗的笑声,手一指,嚷道;“爹!”
杨海听了,喜上眉梢,恨不得立时便将儿子抱在怀里好生爱慰一番。
里面众人都笑赞道:“说话竟如此干脆,真真聪明伶俐
琳琅谦逊了几句,对杨奶奶和莫夫人道:“奶奶,干妈,是时候了,且叫虎哥儿抓罢,完了咱们好待客用饭。’她并没有特地训练过虎哥儿抓什么吉利东西,况抓周物品皆是同样的颜色,免得看到娇艳颜色东西便抓,不知荣国府里何以宝玉抓周时是五颜六色的东西。
杨奶奶和莫夫人也都想知道虎哥儿前程如何,笑道:“快摆上来罢。”
遂撤了屏风,空出地方,设了大案,上面摆着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账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器等物,一应俱全。
也亏得杨家如今日益好了,不然预备得不会如此齐全。
杨奶奶亲自把虎哥儿放到案上,不错眼珠子地盯着,脸上带着一抹期盼,众人也都围着看,都盼着他抓个好东西,来个好兆头。
虎哥儿一脸严肃地盯着满案的东西,突然看到熟悉的笔墨纸砚等物转头去看站在杨奶奶身边的琳琅,露出大大的笑容。这些都是琳琅家常使用,每回看书作画时,都带他在身边,耳熏目染之下,对虎哥儿而言,都是极熟的。
琳琅微微一笑,虎哥儿一把抓起一支湘妃竹的毛笔,挥了挥,便要放在嘴里咬。
杨奶奶忙上前拉住他的小手,道:“这东西可不能吃
琳琅见状,放下心来。
众人都笑着恭维道:“说不得将来状元传家,做得锦绣文章
听得众人的吉利话,杨奶奶和莫夫人等喜得眉开眼笑,连连谦逊。
杨海心中非常得意,脸上也有光彩,苏守备拈髯笑道:“你是武将起家,虎哥儿将来是状元传家,可谓文武双全矣。
苏守备斜晚了他一眼,再如何谦逊,脸上的笑容都要流淌下来了。不过苏守备体谅他,二十多岁了,成亲晚,儿子也生得晚。苏守备全然就没想到自己也是二十好几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比他还欢喜过了头。
回头看时,虎哥儿手里的毛笔早被抽走了,正拿着一块极软极细的点心磨牙。
淋琅笑道:“该用饭了。
杨奶奶这才回过神,问道:“长寿面备下了?”
琳琅忙道:“早齐备了,只等着开席了。
当下,仍立了屏风,男女分开入席.
虽说他们并不讲究立规矩,但琳琅仍是虚设座位,在各桌上照应。
莫夫人与杨奶奶同桌,亲手喂虎哥儿吃鸡蛋羹,一股腥气直冲鼻端,忙强压了下去,见虎哥儿一双大眼直盯着满桌,不断想伸手去抓,便对杨奶奶笑道:“瞧他馋得样儿,明儿叫琳琅给他熬一点子肉汤吃吃,等牙长齐了,就能啃炖的烂烂的肉了。
杨奶奶道:“他如今也能喝点子肉汤肉粥了,肉却不敢给他吃,怕他脾胃弱,不消化。
琳琅正好从别桌回来,听了便笑道:“晚上就熬一碗野鸡崽子汤给他。
杨奶奶含笑点头。
席散后,各归各家,琳琅忙送上岁糕做回礼,也打发人给庄夫人等回了些。
宁孺人笑道:“你人小巧,这糕儿做得也小巧玲珑,倒叫人不敢下口了。
琳琅忙道:“都是模子里印出来的,并不费事。婶子若要用,只管打发人来取模子,各色花样的模子有好几副昵。
宁孺人笑道:”既这么着,明儿我来借花样子的时候再借模子。说着,一径去了。
却说莫夫人回去后,只觉得有些困倦,面色怏怏,苏守备忙道:“虽说入秋了,秋老虎可厉害着,别是被热气激了罢?我打发人去找大夫瞧瞧。
莫夫人也觉得确实不爽,便应了。
少时随军的大夫来了,帐子放下,苏守备带两个老嬷嬷和未留头的小丫头候着。
那大夫把了左手,又换右手,如此三四次,起身对苏守备道:“摸着像是滑脉,只是日子太短了,并不准确,过上十天半个月再来把脉,许能确定些。”
且不说苏守备是如何又惊又喜,莫夫人在帐内又是如何震骇,却听那老嬷嬷忙道:“这个月,太太的经期并没有来,只说是到了年纪,又经历过大悲大痛,停了经,便没如何在意。
那大夫想了想,道:“虽有三成准了,但未得准脉细,我也不敢确定。依我看,也不必吃什么药,只拣些清淡的时鲜瓜果蔬菜做了给太太吃,好生静养着,别劳累了,毕竟有些年纪了,等到了日子,我再来亲自诊脉。
苏守备忙亲自送了他出去,回来时,却见莫夫人倚着靠枕,热泪盈眶,周围丫鬓婆子都在软语劝解,忙上前坐在床边椅上安慰
莫夫人拿着帕子拭泪,脸上有悲有喜,对苏守备道:“我只道五年前小月了一回后,竟绝了念想,谁承想到了如今三十八岁,竟又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