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还说:“婆婆,我们可能会有些吵,我记得您也习惯戌时入睡,等热闹过了,我们就转到东院去玩儿,不会影响您休息的。”
裴常氏都一一点头,点完头后又不得不承认素贞的心细如尘。
甚至连她,都不知道儿子的许多习惯的。
一众小妖就这么按照白素贞的纷纷安安静静的等到酉时,正厅之中照旧摆开两个桌子,一张桌子荤素不济,一张桌子放着他常吃的清淡小菜。
小灰告诉裴常氏说:“咱们府里自来都有两个灶台,两个灶锅,两副碟碗勺筷。便是娘娘和老爷在外头收妖抓鬼时,也会在小兜里揣上一套,为的就是不让法海禅师为难。”
戌时过后,裴公子果然去后院喂黑敦敦了。裴老夫人见过后院的那只肥熊,是个没日没夜跟院中的响尾蛇打架的奇怪东西。这两个东西都是不会说话的,黑熊却像通着人性,每次打不过响尾的时候都要以泪洗面很久。
素贞今日穿了一件很漂亮的雪缎长裙,外披难得用了颜色,是件湖蓝色的曳地外裳。头上的流云鬓挽得很温柔,是那个只会蹦蹦跳跳的灰鼠精梳的。
她在离裴文德五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地上,抓着黑敦敦的耳朵胡乱卷了两下,睨着它说。
“可惜了,我还巴巴得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他却只来看你。”
法海禅师还未抬头便先笑了,说:“你每天不都很好看?”
只是他不善于夸赞人罢了。
白娘娘便拉了他的胳膊拖拽起来,挑起半边眉毛笑眉笑眼的说。
“裴公子这话可是在夸奴家天姿妖娆,风情万种,再略加修饰便更若九天玄女了?”
裴公子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
“你知我不会说话,倒将话都说尽了。”
素贞笑答:“那我便当这话是你说的了。.......那既然你说了这么好的话给我听,我自然也该还份好的给你。”
这般说着,手掌也跟着拍了三下。
空旷的屋内立时亮起二十九盏红灯,每只灯边儿上都傻傻站着一个拿着火折子的小妖。
小妖的脸也被红灯笼映得通红,拱着小手齐齐说着:“老爷生辰快乐。”
白素贞的“生日蛋糕”是被青公子拿过来的,他有些无奈的对法海禅师说:“要不是这个东西是这货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弄出来的,我真不好意思端上来。我刚在后面尝了一口,正常人估计不太咽得下去,你要不看看就算了。”
端上来的东西,其实也不太入眼,是个方不方正不正的奇怪模样。不方不正上面,歪歪扭扭的用花瓣围着几圈小字。
惟愿你,事事遂心,平安喜乐。
素贞说:“生辰都要许愿,你要不要也许一个愿望?”
法海禅师无声的笑了,本就清亮的眸子亮得灿夜星辰一般。
我没有太多愿望,也没有太多贪心。只想你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能如上面所写。
但是他没说出来,只用眼神温润的包裹住她。
白素贞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当他是在笑她的“蛋糕”,贝齿一咬下唇说:“手艺不佳总还是可以改进的,这次的这个....本来就是用来看的。”
法海禅师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不顾白素贞的反对,夹了一大块放在嘴里。
白素贞小心翼翼的问他,味道怎么样的时候。他还是不惯说谎话,很老实的对她说:“不好吃。但是你做的,就不一样。”
老白在那一刻笑得像个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
她跟法海禅师说:“我们还准备了一桌宴席,想摆在东院跟你开心一下,东西都是极素淡的甜品蔬果,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法海禅师说:“好。”
小妖们又赶紧跑着去通知东院的“人”,全部在桌边上坐得规规矩矩的对法海禅师笑。
法海禅师也对它们笑,笑完以后说了一句:“我很开心。”又一个人笑呵呵的走了。
裴老夫人以为他还会回来,等了一会儿发现众妖已经开始各自吃起来了,才觉察出不对,拉住了白素贞的袖子问。
“他去哪了?”
素贞一脸莫名的说:“他去休息了啊。”
“休息?那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摆着.......岂不是。”
白费了?
素贞笑眯眯的说:“他不是来看过了吗?他不喜欢热闹,我能感觉到他也因着这份热闹开心了就很好。我们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您不用担心。”
裴老夫人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不太合群相处的性格。在不了解白素贞之前,她甚至无法想象这么不同的两个人到底是如何相处的。
但是住进白府的这些时日,她忽然明白了,性格于两个相爱的人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爱的人是否能懂你。
白素贞真的很懂裴文德,他们就像这世间许多的老夫老妻一样,一个还未开口,另一个便知道他需要什么。
她会在他想要热闹的时候给她一份热闹,他也会在她无聊的时候,陪着她坐在树下聊上一会儿。
他说东山的太阳将树叶照得发黄了,她就会默不作声的派人将树移到南山。
她说嘴里没味儿想吃零嘴的时候,他也会安静的穿梭到各个大街小巷,只为寻到几样她想吃,又很难买到的吃食。
你在白府,也看不出他们到底有多亲近,总之一个回来了,都会下意识的用眼神去找另一个。偶尔缠绵,偶然会给对方一个笑脸,亲一下,抱一个,又继续用各自喜欢的方式生活。
小灰“换毛”的那段时间,是不敢随意在院内进出的。
她的松鼠毛每逢换季都要脱上这么一遭,即便化成人形的时候,头发也是大把大把的掉落一地。
裴老夫人进门问她要针线包缝衣服的时候,正赶上松鼠灰的头发掉得几乎剩下一颗小光头了。她一看到裴老夫进来就哭了,手指上的松鼠爪因着法力减弱又无法幻化回去,急得在屋里抱头直嚷嚷:“娘娘快来。”
白素贞进去以后也吓了一跳,语无伦次的对裴老夫人解释说:“她这个是,中了妖毒了。前些天府里遭了松鼠精,小灰去捉的时候就被抓了一下。被松鼠抓了,就难免.......”
裴常氏一直温润的注视着她们,末了拉着白素贞的手背拍了两下说。
“我信,你莫慌。”
素贞诧异的说。
“您,信?”
她说:“信啊。我信你,不论是人是妖,都是真心实意对文德的。我信你,不论表面是凶是恶,都是心存善念的。我老了,老了以后的人就会变得有些自私。我看到儿子笑了,就会想让那个会让他笑的女子,一直陪伴下去。素贞,你明白为娘的心吗?”
那日之后,裴老夫人回了京里一封书信,信上的内容同样是寥寥数字。
儿媳很好,我已认下了,京里就劳驾你多加打点了。
☆、第八十二章 前世缘,今世情
裴宰相处事,向来也是雷厉风行的。他以项尚人头作保,将裴文德着白福送去的丹药亲手献给了皇上。
唐宣帝重用裴家多年,又赶上六皇子的母妃沈婕妤被查出私下暗通官员买官卖官一事,正要借故打压沈氏一番,裴休的这封折子和丹药,来得正是时候。
裴宰相亦是算足了这一步,但是他知道皇上对六皇子还有些器重,因此也连同几位朝臣一立作保,此丹丸服下后定不会让皇子有任何闪失。
皇族的台阶下了个十足,私下里的顾虑也都照顾了全,但是法海禅师终归是金山寺的主持,在推崇佛法的大唐王朝是从未有过受过全戒的方丈卸任还俗一说的。更何况,裴文德当初还是代皇子出家的。
唐宣帝命人压下了此事,着令金山寺的另一位高僧法明禅师继任方丈,法号依旧是法海。
也就是说,不论裴文德是否还俗,金山寺方丈是法海禅师这个名号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这当然是这件事情最好的结果。唐宣帝令裴文德再亲自去金山寺一趟,为法明亲授jiasha金钵,也算给金山寺的众僧一个交代。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然而素贞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便心神不宁起来,她总觉得裴文德此行会出事。
她甚至拿出了多年不用的六甲龟壳,要为他算上一卦,却被裴文德拦下了。
他跟她说:“你我皆是修道之人,都知道若真有事也自难躲的道理,又何必算这劳什子,徒增烦恼呢。”
素贞说:“可是我很怕。”
她活了一千七百多年,从未怕过什么事,却是生平第一次这般惴惴不安。
可能,人在有了牵挂以后就会变得脆弱吧,她宁远自己是庸人自扰,也不愿他再出事。
可是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难逃命中注定一说。裴文德命里必有一遭劫数,想躲也难躲过去的。
素贞是跟着裴文德一起回的金山寺,因着她此时的身份不好进寺,便在寺院脚下的一处客栈住了下来。
按说,卸任和为新主持受戒是只消半日光景便可完满的,裴文德却整整去了一天都未归。
日落后的风,吹的有些凉了,漫随山脚独有的湿土气息敲打在半开的窗棂之上。
老白今日没有用晚饭,摆放好的四凉四热的斋菜已经等成了八只冷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