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白素贞的脑子还有些木木的,小和尚说“不用了”,她便点点头朝着茅房去了。
两人错身之际,法海禅师突然叫了一声:“白素贞。”
白娘娘回头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却又住了口。
白素贞再朝他看去时,他已经转身走了。冷风之中,她模模糊糊听见他说:“下次起夜的时候,记得多披一件衣服。”
钱塘县在杭州城内便是很知名的一处县城,城中往来商户繁多,百姓显少愁于生计,开在街道上的青楼赌坊,玩乐消遣的地界自然也就多了。
前些时日龙门街上就新开了一家名为王记赌坊的赌馆,开业当天就摆了很大的阵仗。舞龙舞狮的队伍整整在街头巷尾闹了三天才休。
三天之内,白娘娘没有一天是自然醒的,心情忒是烦躁的紧。大清早的一听见舞狮的锣鼓又自她门前过来了,头发都不梳了,捋胳膊卷袖子就要拆了人家的赌馆。被屋里的小妖和法海禅师规劝了好久才算罢了。
?另人没有想到的是,待到赌馆开业几天后,白娘娘却是首当其冲进去赌的。
白素贞一连在赌场里泡了好些天,青宴只当这女人又去“匡”银子去了,正待出门去逗小姑娘之际突然跟一个猛子冲进来的小灰撞了个满怀。
他一只手掌就足够抓住了她整个脑袋,似笑非笑的逗她。
“鬼东西,你倒是看着点儿撞,撞坏了你青爷快活的地方,仔细将你脑袋掰下来。”
小灰只管挣扎,好容易从他手里脱出来了,又被他提了领子,上下左右的端详道。
“你要是长得快点,模样生的倒是标志的。”
气的小灰在半空中直蹬腿,一叠连声说:“青爷您省省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路还没走熟呢。”
青宴笑睨了她一眼,随手往地上一抛,眼见着那孩子灵巧的一翻身站稳了,便又顾自朝门外走了。
小灰一看他要走,这方想起来自己冲进来的目的,又赶忙扑到他脚边抱住大腿道。
“青爷,娘娘在赌坊里赌输了,让您送银子过去呢。”
输了?这倒是新鲜事。
青宴原地转了个圈,懒洋洋的靠在门板边儿上。
“怎么不找你们姥爷呢?”
她的事儿,什么时候想起过找他?
小灰嘴巴抿了抿,垂头丧气的挠着脑袋说:“姥爷输的更多,还不如娘娘呢。”
呦呵,这两人还一起赌上了。
青宴嘴上笑笑,让小灰先去白福那儿拿银子,心里却暗暗犯起了嘀咕。
要说老白是个由里到外不着调的,跟在她身边的小和尚可不是无端胡闹的主儿。若说这两个人都去了那个地界,只怕就是闹了不太平的事儿了。
☆、第四十八章 王记赌坊的金主
王记赌坊很好认,打柳九巷子往外数第六棵桂花树去寻就对了。赌坊的招牌也顶惹眼,是个烫金的乌木牌子刻着几颗大元宝。
春日里不是开桂花的节气,因此这种名为晚金桂的桂花树只挂着满树的叶子。
青爷却嗅了一鼻子的桂花香。
这种香味不是嗅觉极其敏锐的人是很难察觉到的,妖的感官自来比人的敏感。他捻着树上的一片叶子对小灰说:“好大的一股鬼气啊。”
脚底却由自打了个圈,打算往第七颗桂花树那儿去逛窑子。
他最近新认识了几个姐儿,约好了闲暇时来吃酒的。
青宴一直没什么闲情逸致管旁人的事儿。
小灰一见他这样,气的又跺了好几次的脚,炸开了毛似的提着两条短腿蹦过去说:“娘娘可吩咐了,爷们儿要是不听话,回头可要收拾你的!”
话撂得忒是狠了些,以至于又被青爷提着衣服抓到了跟前,斜睨了眼睛道。
“你倒是完全随了她的性子,路走不好,耍狠斗气的本事倒是越发长了。她知道自己那副德行不好嫁,所以早早找了个和尚捆在身边,你有和尚能收你吗?”
小灰挥舞着小手,暗地里把爪子都露出来了,一面妄图往他脸上招呼一面说:“你赶紧给我松开啊,不然我让我兄弟姐妹一起揍你!”
她们其实一直都很不服青宴跟五鬼的,想来也是。这白府本来就是她们几只“原住妖”的天下,老白除了脾气上来了难伺候一些,平日里还算是个宽厚仁慈的主儿。
青宴可不一样。
他好酒,爱财,喜欢女人,且公子爷的脾气有甚。自从这位爷进来以后,账房的银子水似的往外出,隔三差五都要睡在温柔香。小灰除了伺候白素贞,又平白多伺候了这一位,偏生府里的官家又改成了白福,青宴管白福要银子,白福什么时候打过磕巴?
小灰对此一直都有怨气,只因妖法斗他不得,只能暗地里生闷气。
青宴才不管你那些小孩子心事,你打量他斗不过白素贞还拿这话戳他,那是肯定不去了的。就见他随手将装银子的袋子往地上一扔,这就要撂挑子了。
哪里承想,这王记赌坊还有个二楼。两人在楼下叽叽哇哇的一通吵,都让歪在窗廊之上的白娘娘看了个清楚。
老白能动手的时候绝对不啰嗦,手上白练一甩打在青宴半束在头上的玉冠上,力气用的也不大,只堪堪削去他冠上的半个小角。
这就是跟他打了招呼了。
青宴未及她出来了,抬步要走的身形僵了一下,似乎是也要恼了。
然而青爷也从来知道审时度势,僵在原地的功夫,很认真的调试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再抬起头时,回了老白一个笑脸。
“呦呵,不是说赌得挺有兴致,怎地还出来望风了?”
白娘娘听后探了半边身子出来,用手里的扇柄遥遥一指他的脑袋,也笑了,说:“三个多时辰没见,我觉得有些想你,便出来看看你。”
青宴这方发现她今日着了身男装。
白素贞很喜欢用月牙白,因此身上这套锦衣也是个对襟绣竹青暗纹的,袖子开的挺大,是个宽宽广广的儒生袍。按说这身衣服若穿在旁人身上,大概是要显出许多仙姿的。偏生在她身上,无端就多了许多风流。
她那头总是披散在身上的及腰长发今日也在脑袋顶上束了根带子,吊的高高的梳成了一条马尾。歪头看向他时,马尾就顺着拧过来的动作偏向一边。挺英气,只是束带边上又被她簪了只粘的歪歪扭扭的钗子,实在不男不女的紧。
老白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自己“是男是女”,嘴角一勾,又弯了一汪剪水似的眼,似笑非笑的将手背到身后下楼看裴文德去了。
青爷自由自在的活了七百多年,自从遇见了这个东西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你看她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就是笃定了他不敢再作妖。
方才那一条白练悄没声息就削了他半边玉冠,他要是再走,只怕取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青宴打不过她,她也没说让他当自己的仆从。只是我说的你必须照做,这就是妖里的规矩。
青爷气儿不顺的时候就很爱笑,模样还是端的谦和温润。
只是他十分看不上小灰幸灾乐祸的脸,所以对着她的屁股狠踹了一脚。
都是野性难驯的东西啊。
青爷进去的时候,白素贞已经在楼下大堂上躺着了。诺大的一间赌坊里,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和尚今日也穿了“常服”,脑袋顶上梳着干干净净的发髻,一身竹青长袍称得他品貌尤其出众。同样都是身边有小厮打着扇子,丫鬟端茶递水,白素贞歪在那儿就像是个有钱人家养出的混账败家子儿,裴公子就安静的恍若水墨丹青。
他也不像是该呆在这里的人,进了赌场的,就算是好出身的公子哥儿,身上也要沾染一股子凡尘世俗的味。
唯独他没有。
裴文德身上有一种官家门第教养出来的贵气,这种贵气,是即便他之前穿着朴素的和尚袍,也从未削减过分毫的。
青爷见这两人都“玩儿”的自在其乐,便自去靠在一张梨花木雕花大椅上叫了盏茶喝。
点倌儿在赌桌前唱了声:“响”。手上的骰股就是一阵哗啦啦的闹腾。
裴公子的手一直似搭未搭的放在桌上,闭目侧听着,左手食指随着点子的速度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及至点倌儿撂了骰子,笑说了句:“公子爷说话。”方放缓缓张开眸子,答了两个字。
“押小。”
点倌儿开盖,四五六,十五点大。
“裴爷又输了。”
老白听了这话笑得竟还喜气,点着青宴提过来的一沓钱,财大气粗的说:“接着开。”
青宴眼见着周遭的人一局作罢以后都在静等小和尚押宝。他押了什么,他们必然反向去押另一个。可见这个东西一连输了不少。
周围人都在小声议论着:“这个姓裴的真是撞衰,自打他上手以后就没赢过。”
青宴慢悠悠的缀了口茶喝,只管默不作声的看。
裴文德在听点数,他听的很分明,知道会开什么,却只在输的上面押。
他不相信他们会无端闹这么一出,若是为了“赚银子”,也不会老老实实的一点法术不懂由着人坑。
点倌儿重新摇骰的间隙,丫鬟过来给小和尚倒了一杯茶,老白却在这个时候抬手拦住了,她让她重新沏一壶冷的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