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师一路辛苦,这下到家可好好歇歇了。”
法海禅师倒吸一口冷气,一面捏紧手中佛珠一面问道。
“白素贞呢?”
小灰说:“娘娘在墙里头歇着呢。”
法海禅师也不问她怎么跑墙里去了,一路进门脚步匆匆直朝里间走去。
白素贞的“闺房”在北面,常年大门敞开着,只用一张竹帘子搭在外头,床榻幔帐从来不落,是将这里又摆成另一个洞府了。法海禅师一路紧抿着唇走进来,刚掀开帘子,便被她屋里的摆设又晃了眼。这是把金山挖回家了吗?单只一面八仙屏风都被她在祥云图上镶了一大片金边。
法海禅师刚一回来就闻了一鼻子的鬼气,此时再见屋里新添的这些东西,哪里会想不到白素贞在他走后作了什么妖。
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没在榻上看见白素贞,再一抬眼往墙壁上一看,真在墙缝里睡着呢。
原先屋里摆放多宝阁的那个位置,不知什么时候让她给撤了,此时硬生生的在墙里砸出一条能容下一人侧卧的位置。白素贞就那么卷着被子将自己卡在墙上,头发太长塞不进去,就挂在半空飘着。冷眼一瞅,能把人吓死。
小灰见法海禅师脸色不好看,赶紧给他倒了杯水,蹦蹦跳跳的走过来道。
“禅师,娘娘冬眠了。近些时日倒春寒,天气冷的紧,娘娘就一阵阵的犯困。要说这天气也着实不让人省心,怎地冬天都过了还冷成这样。”
法海禅师没说话,站在原地将茶杯端起来放在嘴边,整个背脊都僵硬的如一方石像。
他嘱咐小灰,去帮他换一杯清热去火的茶来,要浓茶。
法海禅师自从有了收拾白素贞的梵咒以后,已经许久没动过嗔念了,他本以为,这种平心静气的生活可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到,他才出去五天,回来以后白府就被她折腾成这副模样。
法海禅师心里苦闷,一连坐在白素贞屋里喝了三盏去火茶,绷着脸等着她醒了以后好好说道一番。
然而这一等,直到午夜时分也未见这条混账蛇有转醒的意思,反倒是屋外坛子里那些东西开始欢快的活动了。
那真是一场凡人难以得见的盛宴,满院子的鬼,一屋子的妖,就那么在房前屋后瞎转悠着。小灰带着它的三个姐姐和大哥,手拉着手跟阿飘们玩儿在一处。这些东西还都是能弹会唱的,不多一会儿管乐之声都起来了,其中不乏会唱昆曲儿的,甩水袖的。法海禅师要是不出去,估计一出《西游记》都能给你演出来。
法海禅师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看一会儿,闷声不响的拿出超度用的东西。又一声不响的自己去里面搬了小几,蒲团,再将佛经摊开摆在上面。
委屈死了。
小灰见他拿出“吃饭用的家伙”,也不敢再拉着阿飘玩儿了,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跟前问。
“禅师......要帮忙吗?”
“帮我把你身上那堆串子摘了。”
“禅师觉得不好看吗?”
法海禅师十分直白的说。
“很丑。”
现在,就连小灰都看出来他心情十分不好了。
☆、第十三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法海禅师的经,一连念了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不吃不喝的超度,总算是将白素贞折腾回家的百来号阿飘都送走了。
白大仙倒是一直好睡,卡在墙里睡的昏天暗地,一点都没转醒的意思。
法海禅师就坐在蒲团上支着脑袋等着,顺道拎着府里几个穿金戴银的山精地怪讲了一套“朴素论”,总算是把它们的审美给摆正了。
然而白素贞一直不醒,法海禅师又变得无所事事。法海禅师虽是得道高僧,却到底跟人打交道的时间比妖多。他不知道她要睡到什么时候,便只能每日在她房里打坐参禅。有时候看见她动了,就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在那儿守着,看见她只是翻了个身,又觉得很泄气。被角掉了,他就仔仔细细的给她掖好。他甚至有点担心她会睡死过去,有几次还偷偷拿了点馒头要塞到白素贞嘴里,被小灰发现以后批评教育了无数次。
小灰告诉他,蛇类冬眠时根本不需要吃东西,只是睡的时间很长。现在天气一直这么冷着,估计白娘娘得睡到清明节左右了。
法海禅师木着一张脸在屋里站了很久,被角也不掖了,一连琢磨了几天以后,皱着眉头指挥着屋里几个妖怪把白素贞从墙上抠下来了。
他来钱塘县是有正事儿要做的,再这么耽搁下去什么时间是个头?金山寺后院的墙坏了他都没来得及修呢。
再说白娘娘这边,虽说是条得了道的蛇精,却还是难免每年都要一场好睡的规律。她能模模糊糊的听到法海禅师的声音,也能感觉到小灰在猛掐她的人中。
她就是不想醒,也懒得动弹,直到听说法海禅师要把她新买的那堆东西都布施出去,这才自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来。
法海禅师就盘腿坐在蒲团上瞪着白素贞,白娘娘也睡眼惺忪的瞪着他,两两对视了一会儿。白素贞又撑不住了,蛇似的拧着身子蹭到他腿上把脑袋一放,说。
“我再睡会儿。”
法海禅师好容易把这个东西叫醒了,生怕她再睡过去,眼见着白素贞又要合眼,也顾不上她脑袋靠在哪儿了,一叠连声跟小灰说。
“她说话了,快点把她拉起来,剩下几个去井里打水给她擦脸。”
一群妖精听后又呼啦啦的拿着盆子往后院跑。
这其中,尤数小灰的大哥大淙淙跑的最快。小灰的家族里,一共兄弟姐妹四个,只有他一只是公的,开始听到要来伺候大妖精,心里本来开心的不行,哪里承想,这白娘娘是个看脸的,因嫌弃他长得尖嘴猴腮,一直让他在外宅伺候负责些采买。
如今大淙淙一看法海禅师回来了,是十分的想要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一溜小跑着拎回一大桶冷井水回来以后,兜头盖脸就冲着白娘娘的脑袋倒过去了。
如此冰凉彻骨的洗礼之下,白娘娘自然是醒了,不光醒了,还精神焕发的很。就见她顶着一头湿哒哒的脑袋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抓着大淙淙就是一通胖揍。
一时之间,屋里又是一派人仰马翻。
好巧不巧也正在此时,小道士沽清从外头翻墙进来了。
这个沽清自从他跟着白娘娘干了几票大生意以后,就成了白府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往这边跑。只是这段时日她“表弟”突然回来了,每次他想要进来都被他的一句,“她在睡觉。”给拒之门外了。
沽清觉得,白大仙的表弟裴公子似乎很看不上他。每次出来同他说话,那态度都特别不好。虽说脸上都是统一的没有表情,但是他让松鼠小灰重重的关门。
可叹小灰也是个实诚孩子,有几次沽清来的太频繁了,白府的大门都被她关散架了。裴公子见了以后又皱着眉头唉声叹气的出来修门,实在让沽清看不穿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如今沽清不走大门直接翻墙,刚一落脚就看到了一身僧袍的法海禅师,一时也楞在了当场。心说,原来这人竟是个和尚啊,怪道他在他身上探不出妖气。当下眼珠子一转,只当他也是在白娘娘跟前“搭伙”做买卖的,大大咧咧的一拍他的肩膀道。
“哎,原来是同行啊,我说一般人不能在这种地界多呆呢。你既是先跟在她身边的,自然也知道咱们这套营生,那都是多个人多条门路的,你何必处处排挤我,连个门都不让我进?”
法海禅师说:“我没有排挤你。”
一边说,一边将沽清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推下去。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怎么了?”
沽清听后笑开,脚下躲着屋里连狠揍再劝架的一团,一垫脚跳上正中的檀木桌子说。
“我为民除害消灾避难,帮着老百姓抓鬼,无非就是收了几个子儿的银子,你有什么好不喜欢我的。说将起来,咱俩都一样。我若是妖道,你就是妖僧,都是一样的东西,还比谁道行更高些不成?”
法海禅师说:“我不是妖僧。世间万物皆有它的规律,你捉鬼却不化鬼,消的叫什么灾?”
况且,鬼气若长久堆积,很有可能凝结成更可怕的阴力,届时,就是他们联手控制都未见得能压制的住。
沽清只当他一味说教是在摆谱,鼻子里冷哼一声,讽刺道。
“那你就能者多劳呗。你也莫要以为我是个没本事的,当初没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出这白府有妖气了。”
法海禅师坐到椅子上没说话。
他在临走之前曾在小灰脑袋上点过三下,为的就是掩盖掉她身上的妖气,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没想到的是,小灰还抽空回了几趟妖洞,带回了一堆平日常用的物事,这才让沽清看出了端倪。
沽清见法海禅师不说话了,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继续摇头晃脑的说。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既然你会化鬼,我会接生意,岂不正好在这钱塘县里做出些名号?你看我都敢承认自己是个妖道,你个常年呆在女人身边的和尚,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个妖僧的?你这人做的就不坦率。”
法海说:“我不是妖僧,叫我法海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