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只觉心中苦闷,较之脸上的伤,心中更痛。却又无人可述说,不觉淌下泪来。
袭人在一旁看见了,以为他是疼很了,赶紧凑至宝玉耳畔细声安抚道:“爷要是疼很了,我在给你抹遍药吧。兴许就好些了?”
可宝玉仍是望着帐子顶,对袭人说的话是充耳不闻。
袭人一下子急了,又唤了宝玉两声,见宝玉仍是呆呆的淌泪,便跑了出去寻,让人请了贾母来。
贾母今儿个一天还真是折腾狠了,此时也有些精神不济,但听说是宝玉哪儿出了状况,也强打着精神赶了过来。
见宝玉呆愣着淌泪的模样,贾母也是心中一酸,在宝玉床边儿上哭了起来:“我的宝玉啊!我的心肝儿啊,你倒是怎么了?你瞧瞧老祖宗啊!”
这一哭,将宝玉唤回了神,转过头来看着泪眼婆娑的贾老太太,宝玉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眼泪淌得更凶了。
贾老太太见宝玉不再发呆,心中大安,忙问道:“宝玉啊,可是疼得厉害?”贾老太太一边儿问着,一边儿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抚摸,却又害怕弄疼了他。
宝玉突然想起那日贾母跟他说的话,瞪大了双眼又忍着脸颊的疼痛,从嘴角溢出了三个含糊不清的音儿。
虽旁人具是不解,贾老太太却是立时明悟过来,挥了挥手道:“你们且退下,咱们祖孙说会子话儿。”
鸳鸯很是担忧,却依吩咐退了出去,袭人看了看宝玉,谁知宝玉此时却是定定的望着贾老太太,看也不看她,也只得无奈的退了出去。
待所有人退了出去,掩上了门帘子,宝玉一把抓住贾老太太的手,满眼委屈的看着贾老太太,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贾老太太叹了口气,拍着宝玉的手道:“打你一落草,我就知道你是有福气的,有大造化的。这些年看下来,你也却是聪慧过人,但凡你肯用一点子心思,定是比旁人强千百倍的。”
说着贾老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泪,才继续道:“可你却不知,这世上也有很多,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得罪不起的。如今日你所见的,便是凤女龙孙,天家贵女。老祖宗我和你娘也都是被斥责,便是你林妹妹也曾出面为你求情。”
说到这儿,贾老太太,看着宝玉的双眼,握紧了他的双手道:“你不喜读书,不尊礼法,耻笑世人皆为蠢禄。将来可怎么得了?怕是多少人也会被牵连。你父亲还不知道,若知道你冲撞了贵女,怕也是要捶你的。”
贾老太太说了这许多,而宝玉却只记住了两点:林妹妹曾为自己求情。这事儿不能让父亲知道。
宝玉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忐忑,也顾不得脸上的伤痛,抓着贾母的手,满眼惊喜地张嘴道:“林妹妹”
只三个字,宝玉已经疼得满头大汗,贾老太太看了很是心疼的赶紧按住了他道:“你林妹妹为你求情了,只你不尊礼法,倒也是得罪了她,让她也被郡主斥责。”
一听这话,宝玉眼中的神采又黯淡了许多,躺回床上,将与黛玉相遇后的所有,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却定格在了那抹金橘色的身影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贾老太太见宝玉如此神情,安慰道:“你好好的养伤,别胡思乱想啊。”宝玉转着眼珠子看了看贾母,点了点头。
待宝玉睡了,贾母才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去。贾母刚走,王夫人又来看宝玉了,见宝玉仍旧红肿的双颊,心里是恨极了!暗道:若不是贾敏生的那狐媚子!我宝玉怎会受这般苦楚?往后断不能让宝玉跟他来往了。
王夫人此时是大定了注意,要将宝玉与黛玉分开来,决不能让他俩再见面了。于是急急地在外院书房旁,给宝玉收拾了三间屋子。打算着等宝玉伤好了便搬出去。
这王夫人与贾老太太乃是忧心,可王熙凤此时在邢夫人屋里,婆媳俩却是欢喜得不知道这么着才好了!
原来黛玉在临走前,悄悄塞了一只信封给王熙凤,当时王熙凤也没在意,等宝玉挨了打,她自然也是不能无动于衷的,只得帮着忙前忙后的。
等宝玉安顿下来回到屋子后才想起那只信封,拆开来一看,竟是一份文书,可惜,王熙凤虽说已经识字,可到底这种正式文书,字迹寥寥,她也不甚明白。叫来红岫帮着一起看了好半天,只觉得是国子监的什么公文,但也不知具体。
王熙凤思来想去,黛玉不会无缘无故那般郑重的给自己个无用的东西,遂又找了邢岫烟过来。邢岫烟到底读了好些年的书,倒是一看便看明白了。笑着恭喜道:“恭喜凤嫂子,好事儿呢!”
王熙凤斜看了邢岫烟一眼,笑道:“我自然知道是好事儿,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事儿,你得给我说清楚。”说着还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端起了茶盏,刚喊了半口茶在嘴里,便听邢岫烟道:“这是让琏表哥去国子监进学的文书。”
王熙凤听后心中很是失望,暗道:妹妹倒是用心了,只这捐监还不如萌监呢。谁知邢岫烟却接着说道:“还是给的个贡生资格呢!”这话让王熙凤好半会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那可真是欣喜若狂啊。赶紧的便又去了邢夫人屋里道喜。
☆、第一百二十二回 黄季云返京
当晚贾琏归来时,便看到邢夫人与王熙凤二人,一边逗弄着春哥儿,一边满含深意的打量着自己,看得贾琏很不自在的也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
邢夫人和王熙凤见贾琏低头检查衣裾,都噗嗤笑出了声儿来。贾琏没有发现衣裾上有什么问题,再见这婆媳俩笑得诡异,不由得皱眉问道:“究竟何事?”贾琏问得很是小心,甚至带上了少有的忐忑。
王熙凤到底舍不得继续作弄贾琏,却也不想轻易放过他,遂放下春哥儿,从荷包里郑重其事的将那份文书拿了出来。
王熙凤将文书拿在贾琏面前晃了晃,歪着头笑问道:“爷说说怎么谢我?”
虽说内容,贾琏还未看到,可那大红的印章贾琏却是瞧清了,再看邢夫人与王熙凤那一脸的高兴样儿,知道定是好事儿,且与自己有关。遂笑道:“凤儿想要我如何答谢,那便如何答谢。”
贾琏说着趁邢夫人扭头看春哥儿的时候,很不正经的对着王熙凤一挑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王熙凤顿时羞得面色通红,回头见邢夫人并未注意,遂将文书隔着老远仍给了贾琏,啐道:“谁稀罕你答谢。”
王熙凤说完便转身向儿子走去,也不再理会身后的贾琏是如何得意的神情,自然也没看到贾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奸计得逞时的狡诈,和嘴角不自觉带出的宠溺。
贾赦下衙回来后得知这等好事儿,也是乐呵得不行,一边儿用膳一边儿问道:“林丫头给你的?”王熙凤不及回答,邢夫人连忙抢着答道:“可不是。我道那天送帖子来的孙婆子特特跟我嘱咐要让凤儿亲自去呢。”
说到那孙婆子的嘱咐,邢夫人更是得意地笑道:“还好岫烟那丫头懂事儿,林丫头没给她下帖子,我原想着直接带她过去的。幸好没去啊,那四王爷府上的郡主,和武郡王妃今儿都去了,好悬没把我吓死!便是二房那凤凰蛋都挨了巴掌。”
这事儿,便是贾琏也是不知的,此时听来也满是震惊,却不料贾赦很是激动的一下站起来问道:“你说谁去了?谁挨巴掌了?”贾琏不由好奇的抬头看向贾赦。
邢夫人倒是不以为意的笑着说道:“还能有谁?就是那宝玉呗,在郡主和王妃面前也敢大呼小叫的,端的是无法无天。”
王熙凤因这话很是尴尬的低下了头,到底,王夫人乃是她姑妈,可贾琏却是紧皱着眉头问道:“母亲且说说宝玉因何大呼小叫?”
不待邢夫人回答,贾赦也眯缝着眼睛问道:“方才你说是谁家郡主来着?”
别说邢夫人,便是贾琏也是一脸诧异的抬头望向贾赦。邢夫人被贾赦那一脸的煞气和阴冷吓了一跳,赶紧回答道:“宝玉因着在四王爷府的郡主跟前大呼林姑娘,被郡主叫人大了巴掌。”
贾琏一听便愣住了,王熙凤此时也回过神,皱起了眉头,她姑妈那性子,她如今也是清楚的,只怕此事会记在黛玉身上。不想贾赦却是突然一怒之下掀了一桌子饭菜,怒吼道:“畜生!畜生!!!他这是要害死满府的人呐!?”
贾赦这样子,让王熙凤好生吓了一跳,便是邢夫人此时也是吓得不敢轻易动弹,这样的贾赦,多少年没见了?不由得往年的记忆翻滚而出,背心一片冰凉。
贾琏倒是还算冷静,起身对贾赦道:“父亲,冷静些,有话咱们好生商量。”
贾赦红着眼看向贾琏,看了半晌颓然叹了口气,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对于贾赦的突然激动,突然发怒,道目前的突然颓废,邢夫人与王熙凤具是不解,贾琏倒是隐隐猜到了什么,禀了神色对王熙凤道:“凤儿再去备上一份酒菜送去书房,我与父亲道书房说会儿话。”
贾琏说完也不管王熙凤是何反应,躬身对贾赦抱拳道:“请父亲书房说话。”贾赦抬头看了看贾琏,点了点头率先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