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赵姨娘骨灰入葬,牌位请进了祠堂,贾环便大大方方往坟头上去哭了一回,祠堂里更是得空便去拜一拜。
王夫人私下与凤姐道:“这封诰,莫不是那丫头一早打下的埋伏?”
凤姐忙笑道:“哪里会如此?不过是皇家的心思罢了。三妹妹可没在太太跟前提过那人一句,我看着连对宝兄弟也比那个亲近,到底是太太跟前养大的,知道好歹。”
王夫人虽还不能全然释疑,到底心下略平。
又过半月,宫里忽然传出贤德贵妃有孕的喜讯,王夫人自此一扫郁愤,贾府上下更是阖府欢庆。只本以为府里会大发赏钱的,却并不见动静,众人的额头才渐渐凉下来。
凤姐去李纨处接巧姐儿时,笑道:“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庇佑,尽出好事了!”
李纨笑而不语,凤姐便嗔着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还端着干嘛?我还就不信你心里不高兴!兰儿现在有出息,宫里有个诞下皇子的姑姑在,往后还不是越发一顺百顺的?你就等着做一品诰命吧!”
李纨见她这么说了,方笑道:“好,那可承你吉言了。”
凤姐直摇头:“同你这人没话好说。气死人的事儿也不见你生气,乐翻天的事儿也不见你高兴。你说说,活死人说的是不是就你这样的?什么都压着,小心闷出病来!”
嫌李纨没趣,也不多坐,正好王子腾那里遣了媳妇子过来,便赶紧带了巧姐儿过去了。
李纨这里正打算来道茶清静清静,刚涤完壶,惜春就来了。
李纨只好请她坐下同饮,见她今日闷闷的,不似往常快活,便问道:“怎么忽然老成起来了?”
惜春默默饮了一杯茶,开口问道:“大嫂子,如今……如今咱们府里果然好得很?”
李纨闻言手上一顿,轻叹一声道:“何出此言?”
惜春嘬个牙花子:“啧,到处都兴头得很。我却觉着不是这么个事儿,真要我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总之未必是好事。”
李纨看她一眼,皱眉道:“慎言。”
惜春撇撇嘴,顾自己倒了茶喝,才又叹道:“三姐姐真是个利索的。大嫂子,我若想要从这府里出去,可有什么法子?”
李纨道:“你手里还少了这样的法子不成?”
惜春道:“那不一样,我能溜出去一会子,总不能一直隐着身或者幻化旁人模样吧?到时候还不得回来!这里的日子我是越过越没趣了,倒是听说二姐姐在庄子上好不快活。什么时候我也能离了这里,离了这些人!”
李纨摇头:“今日是怎么了,尽说些怪话。”
惜春想了想低声道:“嫂子可懂卜卦?”
李纨自然摇头。
惜春才轻声道:“老爷子当日留给我许多书,里头有讲这个的。我跟着妙玉学了好一阵了,只她在这个上头也实在有限。这几日各处欢庆,我总觉得这心里不安,就借着月色占了几卦,你猜怎样?竟没一课好的!旁人我是顾不上了,嫂子同兰儿恐怕也不消我管,我只管了我自己吧,才来同嫂子商量呢。”
李纨道:“家族百年,哪里有不经些事儿的?你也太听风就是雨了。”
惜春道:“你们这里还好点,我可怕被他们牵连呢!得,嫂子没有好主意,我另问人去。”
说完施施然起身去了。李纨看着她往坡下行去,苦笑一声,仍顾着自己喝茶。
惜春却是往栊翠庵去了。
宫中两妃争后局面早定,这回贤德贵妃突然冒出个身孕来,立时如冰珠入滚油,四下轰声大作。那些早先还在两头摇摆的,这下立马就买定离手了。便是遣来府中的太监们,都比从前礼敬了两分,还有两个老太监竟还让自家徒儿把几回从贾府“借”走的银子还了回来。凤姐贾琏自然不会收他的,另打点了几样细巧点心连着银票封儿仍原样还了回去。
皇帝自然也是大喜,他这后宫人数也不算少,子嗣却不丰,立足的几个儿子里,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人才。是以这回贵妃有孕,也格外看重两分。
吴家老头却简直咬碎一口银牙,这叫个什么事儿!那贾家还真是会养女儿,出了贵妃和番王妃不足,养出个丫头来都能做了亲王侧妃,如今更好了,这贵妃三十好几的人竟怀上身子了!这要生出个儿子来,往后还真是不好说了。
他这里着急,宫里有比他更着急的。不几日,里头传出口信来,吴济霆听了大喜过望。赶紧把自家几个兄弟子侄都叫齐了商议,却是该好好布置一番了。
第372章 大明宫
除了北线战事不断,朝中一时倒无旁的大事。这后宫却忽然不平静起来。
因中宫无人,太后年事渐高不耐尘劳,与皇帝商议了,便把一部分宫务交予两位贵妃管理。恰此前贤德妃又怀了身子,太后怕她劳累了,只好将她管的那部分宫务也交到了吴贵妃手里。
这日吴贵妃来太后宫里请安时,后头跟着几个捧着账册的女官,太后就眯起了眼睛。还当这位是要寻凤藻宫的事,哪想到真坐下了一说出来,连太后也惊着了。
从前老圣人在位时起居都在大明宫,后来当今继位,寝宫却是甘泉宫。老圣人为表自己不问政事之意,虽还在大明宫里住着,多半时间都在大明宫花园里的禧寿堂里起居。这回翻修大明宫几个主殿,如今的规矩,都交给了内工部和内帑营造属在做,前阵子刚刚完工。
吴贵妃接了宫务倒勤谨,这日一对账目,却觉出不妥来。让人取了前两回的修缮记录来对比,这回修缮的东西反多些,可花费却比上两回少了八十余万两。这才来寻太后讨主意。
她道:“臣妾这里只有账目,上头条陈倒清楚,只这东西它写的是金砖碧瓦,也不知是不是真是那东西。要不然怎么就能差出这许多来!论起来这回翻修的工程更大……臣妾实在做不得主,特来禀告太后知晓。”
太后也疑惑着,又道:“是不是里头的琉璃用多了?从前琉璃都是从番邦进的,可不是贵,如今咱们自己做的更好了,怕是这头省了钱了。”
吴贵妃道:“琉璃这块倒两下持平,皆因这回陛下吩咐让在后花园里加盖了两道琉璃通廊并琉璃庭,说是冬日里太后好领着太妃们逛逛去。故此如今虽是咱们自己做了,用的量却大了,是以这块相差不大。倒是金砖碧瓦、梁檩椽柱之属差得多了,还有几样石料、颜色,都差出天来了。”
太后示意,边上走出一位老嬷嬷来,接过账册,放在太后一旁的炕几上,一边看一边给太后说了几样。太后听罢也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口气道:“你有心了,且回去吧。这事儿我会同皇帝说的。”
吴贵妃赶紧行礼告退。
数日后,内户部的一群御算师进了宫,在乾元殿书房边上的三间偏殿里没日没夜地算起账来。还不时传了九洲和四海两个商行的管事进来核对市价。算完了大明宫两回翻修的账,又索性把膳监、药监、零星采买等几处内务的账目也拿来核算了一回。
然后皇帝就发现自己吃喝拉撒睡,哪样都不便宜,这也罢了,到底皇家威严,若是用的同平民一般的东西也说不过去。可这一个鸡蛋差出两千来倍的价钱,可实在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了。
信王看完几本比账册子,头一个念头就是:“得,回家也得查查去了。”
诚王看了也皱眉头,合着一家老小让人当傻子坑了好些年头了。且看那采买价钱,是逢灾必涨,也不管那灾是发在哪儿的,总能关联上。丰年不降,管它几处丰收,这皇家采买的东西物以稀为贵,都是稀罕玩意,是以价格不会随市价变化。如此一来,这采买的东西自□□开国后,这价钱是一路飙升,尤以前朝涨幅最大。看来自家老爹是出奇得好骗啊。
皇帝捏捏眉头:“以富养贫,古已有之。巨富之家,聚财无数,若只做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于民生无益。以江南为例,江南多富绅,常有豪奢之举。或以灯船斗富,或好精巧玩物,或于饮食一掷千金。平民因之多练手艺,反世代皆多巧匠。倚富人夸富之举而得养家糊口,斯为善。
帝王之家,若亦以奇高之价惠及百姓,虽千倍亦无不可,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怕只怕里头层层官员中饱私囊,上欺内帑,下剥平民。于不义处敛财,用财于不忠不孝之地,才是国之大患!”
信王诚王闻言凛然,皆道此事还当彻查才好。
不几日,内帑一干大太监连着几处内造的管事都被内刑部请了去,本以宫殿修缮及采买事起,哪知道越往后挖事儿越多。听说有大太监们借机勒索妃子娘家之事,吴贵妃一马当先,先问过家人,果然从家里拿来几张借据,此事坐实。皇帝自然大怒。
尤其当日老圣人在位时最为得宠的几人,自今上继位后仍不歇手,直到后来信王主管了内务,今上又以亲卫人马建了内六部,几位老内相渐渐不如从前得势,说的话也不如从前管用了,才消停下来。
一路问去,这几人收受贿赂不说,还同朝廷文武官员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更在宫外自设府宅,制式堪比亲王。其建宅时所用材料比之宫里诸殿亦不遑多让,更有趁着监造内宫时盗取建材偷运出宫用于私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