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候周瑞家的来了,王夫人意外道:“这么快就完事了?”
周瑞家的道:“事情都是实打实的,我们开始也怕她闹腾,没想到这丫头倒镇定得很。只给二姑娘磕了个头,就痛痛快快拿了自己的东西走了,竟没费事。我看这样,索性就让她们几个带那边去,我先往太太这里来听用。”
王夫人道:“正要寻你。”又把方才的话说了,周瑞家的惊怪道:“竟是这么无法无天了,别说宝二爷是一个年轻爷们,就是那石心佛祖也经不得这么一群妖精白天黑夜地勾引!太太赶紧把她们弄出去要紧,晚了真坏了事,才没处哭去。”
王夫人也很认这话,一行人就往园子里去。王夫人头里刚进去,周瑞家的落后几步就看方才遣送司棋的一个婆子火急火燎地跑来道:“老姐姐快看看去吧,宝二爷在后门口堵上了,非要分说两句。我们说不动爷们,正不晓得怎么好呢。”
周瑞家的皱眉道:“这小爷还真让人不晓得说什么好了!你只去告诉宝二爷,就说太太正带了人往怡红院去清理人呢。你看他还拦你不拦。”
果然宝玉本还待追问,一听这婆子这话,赶紧撇下司棋往怡红院飞跑。到了里头,见王夫人在院子里坐着,一众婆子媳妇们围着,底下站了一地怡红院的大小丫头们。就听王夫人一个个点名,连她们素习私底下说的玩笑话都一分不差地学了出来。尤以芳官、四儿几个为重,王夫人索性发话,让那时候留在府里的小戏们一气儿都让各家干娘领走配人,一个也不许留在里头。
宝玉心里恨得要死,只见王夫人盛怒,连半个字也不敢说。只好眼看着人被一个个带走,又领了王夫人几句训,送至门口,才无精打采地回来。
王夫人又往别处一一看察,但凡有行动轻浮好玩笑的,或者衣饰打扮与人不同略有两分姿色的,都挑了出来等一总儿发出去。
迎春跟前的绣橘年纪尚小,顶司棋缺儿的人也还没过来,底下一众小丫头们更小了,自然无事。惜春那里有个尤氏前两日刚送来的丫头,是顶的入画的窝儿,却是个美人胚子。奈何这是东府的人,还轮不着王夫人管,且这个丫头年纪也还小,便也先放过。
却有一个漏网之鱼,你道是谁,就是那柳家的柳五儿了。当日因宝玉发话,果然过了两日,凤姐就使人来带了她进去,登了册子就送进怡红院里了。只她身子素来不好,进来没伺候两日就有些病歪歪的,宝玉怕她外头去不得静养,就让她在怡红院后头的房子里专僻了一间出来与她住。
王夫人早先听了一耳朵芳官撺掇宝玉要人的事儿,当时在院子里没见着,就没想起来。宝玉悻悻回来,只问袭人几个到底是谁在王夫人跟前胡说了去,惹来这样大祸。言语里很有疑心袭人的意思,碧痕便道:“二爷心也太直了。袭人姐姐什么人?用得着给那些小丫头们使绊子?便是我们,她们虽得二爷欢心,我们也只有欢喜的,好好的还吃这个醋不成?且下这样黑手,眼见得是恨不得将这些人踩到脚底下才好的,自然是素常有积怨的才会如此。又能知道咱们屋里说的私话,二爷且想想去,还有哪些个?!”
宝玉悟过来,咬着牙道:“这帮婆子们果然黑心黑肝黑肚肠的,实在可杀!”
碧痕又道:“如今还漏了个空儿呢,五儿还在后头养着,这回太太没想起来。谁晓得一会子哪个往前头嚼一句舌头,更受磋磨了。我看二爷不出趁这会子送她家去得了。也少受一番苦楚。”
正说这话,就见两个婆子从后头架了柳五儿出来,宝玉赶紧上前拦着问话,那两个婆子便道:“我们是得了太太的吩咐,让把这位柳家的女儿送回去。太太还说了,若是二爷拦着,少不得要在这里关上一两日问问罪再定论了,看二爷乐意怎么着吧。”
宝玉听了这话恰如当头一棒,只好撤回了步子,又对五儿道:“你安心家里养病,我得空就看你去。”
五儿病尚未愈,又让两个婆子架着走得急了,这会子气喘微微,哪里回得了话,只含泪点头。两个婆子冷哼一声,便拖着她走了。
宝玉不由得痛哭失声,袭人劝了半日,又道:“你这又何苦的,哪里就见不着了,不过是不在这院子里伺候罢了。我看着太太的意思,恐怕过了年我们还得搬出去呢,你要这般,哪里哭得过来?”
这时候宝玉再看袭人几个,倒不疑心她们告密害人了,只想着到底还有这几个是不会离散的,总算能一直相守,还不算到底的绝望。袭人见他伤感,便催他出去走走散散。宝玉听了这话,一个也觉得这屋子如今呆着难免想到过去种种,实在让人窒息难受,便点点头,也不带人,独自一个出去转了。
第331章 余波
且说宝玉心里怅然,自往外走,心路乱指,就到了潇湘馆门口。如今逢秋,竹虽长青,此时也落叶纷纷。加之这里素少行人,越发孤清了。他便不由得想起当日姐妹们团圆俱在的日子来,连着紫鹃坐山石边上哄他那话都尚在耳边。只如今,那时候的玩笑话竟是一一应验了。眼见着一个个都去了,只留下这空空院落和尚不肯信了眼前的孤鬼一个。想到深处,未免又滴下泪来。索性坐在门外石头上,呜呜咽咽痛哭了一场,才觉方才胸口那股闷痛散掉了些儿。
到底也没处可去,往怡红院后头绕过,仍准备回去。就隔墙听得后头两个小丫头说话,一个道:“我们原是派来伺候五儿姐姐的,如今她家去了,我们可做什么呢?”
另一个道:“你急什么,说不得一会子连我们也出去了呢。”
头一个便道:“那怎么能够?我们又没有同宝玉玩笑。”
另一个道:“原先只说这院子是顶好的,人多活少,宝二爷又和善。如今看来,好在哪里?那些姐姐们难道是自己口闲爱玩笑的?还不是宝二爷引的她们!我们做奴才的,自然是主子喜欢什么样儿就作出什么样儿来!只如今太太生气了,只说是姐姐们妆狐媚子勾引的宝玉,真是天地良心!
还是从前的嬷嬷说得对,这宝玉真是看着是宝,实际上谁沾了谁倒霉!原先只说护这个护那个的,临到头来,能护住个谁?还是袭人姐姐最聪明,一早投了太太那里,倒是比谁都稳当。往后咱们也都远着他些儿吧,从前那四儿还不是个小丫头,如今看看,啧啧,不晓得什么结果呢!”
话到这里,想是两人又要做什么活儿去,便没声息了。宝玉呆立在那里,想起从前绛洞花主的故事来,果然是,自己又能护了哪个去!这般越发心迟意懒神色恹恹起来。
且说司棋到了那边,邢夫人正因贾母一通训,且当了那许多人发作了自家的陪房,真是面子里子一个没剩,哪里还乐意管这个事。只吩咐门上婆子们打了二十大板,直接送去她家里便罢。加上王善保家的上了年纪,挨了那一通打,第二日就全家移去了庄子上。心里又恨又怒,加之儿子媳妇不免怨言,如此不过几日就归了西。
邢夫人手里还有许多事情从来都是王善保家的在打理的,如今猛地一下断了人,也没法交给旁人,只好自己接手。旁的还罢了,头一个邢家的日常用度就是个事儿。邢大舅不晓得哪里得的风声,知道王善保家的完事了,就日日来寻邢夫人要银钱花。一句不合就满院子嚷嚷邢夫人把持家产,不让正经兄弟花用。惹得贾赦大骂了邢夫人一顿,邢夫人也是有苦难言。
偏孙家得了贾赦的应承,说要使媒婆来相看女家,这事儿却得邢夫人办。邢夫人无法,只好去禀过贾母,又同王夫人说了,只说要接迎春回来住,备人相看。
贾母便让人把贾赦也叫了来,对着他们夫妻二人道:“从前这丫头身边的奶娘,竟是那么一个不分尊卑的货色,若非后来查赌牵连出来,只怕这时候还那么混着呢。可怜二丫头这么个性子,谁知道是不是打小儿被欺负出来的?!
再后来一个丫头,人是你们拿了,我也不知根底。若说你们跟前有几十个儿女,或者这个不中你们的意,懒得看顾也罢。只到如今,虽养了一屋子姬妾,统共也不过这一儿一女罢了,到底在上头放了几分心思?我倒不记得当日是这么养你的!”
贾赦低头不敢说话,邢夫人心里直喊屈,贾母又道:“如今就说要接去相看人家了。这儿女亲事,自来父母之命在先,没听过有隔辈人插手的,我也不落你们这个面子。我们家里嫁娶该如何都有定例公账的,这话说出来让人齿冷——只盼你们这回好歹尽一尽为人父母的意思,便不是自己肚子里落下来的,好歹也要为自己积点阴德!”
一席话把个贾赦同邢夫人都说得面色紫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贾赦忙道:“老太太放心,从前是被那起子奴才们蒙蔽了,这回小人尽去,我自会让琏儿夫妇好生盯着,再不让他们生事。”
贾母又道:“这公账上的规矩定例都是给姑娘陪嫁的,别到时候又传出省下一半、分出两成如何来的话。我们家还没到要从小辈身上抠唆的地步,真到那一日了,先从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