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不解,贾琏又道:“你奶奶见我这次伤得厉害,心里疼地滴血,正要快快伺候着吃上两粒败毒丹才好呢。”
凤姐早知道他忽然闲话必不怀好心,一下子抹了药膏到一道鞭痕上,使指头狠狠摁了摁,贾琏立时杀猪也似的叫了起来:“啊呀!疼杀个人!二奶奶谋杀亲夫了!”
凤姐笑骂:“旁人只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连个伤药都没上齐就起歪心!常骂大老爷那里那些穷酸门客,见了那些姬妾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实在是‘穷心未灭,色心又起’!你这又叫个什么?!”
凤姐随口无心,贾琏却心里咯噔一下,这回挨打,里头还有他同小姨娘们眉来眼去的事儿呢。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听凤姐这般说了,立时丢下话头,只嚷嚷疼。倒把个凤姐同平儿唬得一个劲儿反来哄他。噫,情之所在,误人如此。
又说此前苍朴道人,压下心里的疑惑,使劲儿作出道骨仙风万事淡然的模样,在宫里又实在住了几日,才算得了空。只说要闭关参悟,同观中弟子交代了一声,带了几个徒儿就赶往门派旧址。
目之所及皆是砂砾碎石,连根像样的草都见不着,天地一片灰白,映着天边白茫茫一个日头,有股子燥热的死气。天罡北斗门的原址就在这个无人涉足的荒原上,头一回跟着回来的那个徒儿笑道:“咱们老祖也太有远见了,修在这样一个地方,任谁也找不上门来。”
苍朴道人轻笑道:“没见识的小犊子!我派先祖创派时,此处乃海上仙山。茂林修竹,奇花古木,灵兽珍禽常出其间。你只看得眼前,倒会乱猜心思。想那时,派中高手云集,长老林立,就称傲绝神州也不为过。还要寻个偏僻地方躲藏避人不成!”
那弟子听在耳内,不由心潮激荡起来,再回神一看眼前场景,却又暗笑:“师父最是好面儿的,眼见着是离海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倒弄出个海上仙岛来!莫不是原先生了蓬草的地方就唤作蓬莱?”
苍朴道人也不管他们心思,说话间已开启了乱石山边的一处石壁,露出个黑洞洞月亮似一个入口来。几人闪身入内,过一个石室,就有一道往下的石阶,中间又接歇亭。如此兜兜转转,也不知转了几回,就到了一处高轩石室,只里头并不十分暗沉,不知从哪里借了些儿光来,看着迷迷蒙蒙的。
四壁墙上满垒着密密麻麻的木牌子,只三指来宽,半尺来长。虽当前有个石头台子,也没见什么供奉。苍朴道人道一声:“你们都下去吧。”小弟子正看得头皮发麻,巴不得这一声儿的,赶紧扭头走了。
苍朴道人待得他们声音远去,才上前掩了门,把近前头的几个木牌取了下来。打头一个就是他自己的,上头道号字色晶莹翠绿,看了不由面上一笑。又往里头数,总算找出一个上头写着钟鼎文的“苍豁”二字的牌子。如今那两个字却是白不白灰不灰的。
第254章 新人
苍朴道人从那石台底下取出一个黑布的筐子,把那木牌儿扔进去,外头又拿块麻布罩上。在四个角上都点上几根极细的白蜡,盘腿一坐,口里念念有词。却是在诵他师门独有的“唤魂咒”。
这套法事,原是备着若有亲传弟子在外横死了,恐怕心中有愿未了,招魂一晤,可帮他了了这尘事中的遗愿,助他无牵无挂好托生投胎去。哪知道这回竟是招了半日仍不见踪影,苍朴道人不由心下生疑。
便起身又换掉蜡烛,另点了新的来,在外头还加了一重帷帐。却仍是无分毫反应。若是仇家下了重手,真个魂飞魄散了,那木牌子也当粉碎。如今这木牌好好好的,说明其魂魄并未受创,莫非已经投胎去了?也没这么快的吧。还是说如今阴司鬼魂不够,这头死鬼都哄去投胎了?只是这尸骨明明还在,地魂看尸一甲子,怎么也招不回来?
他越想越摸不着头脑。又如是试了几番,仍是一无所获。这回回来,原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哪知道是这结果。遂也不再多耽搁,心里暗幸那日让观中子弟领回尸首后不要着急落葬,本想等了了师弟遗愿再做法事大葬的,如今看来,这一腔疑问恐怕还要落到那尸首上。招呼上带来的徒子徒孙,又往都城赶去。
此时大观园里正热闹着,也是赶巧,几家亲戚赶到了一处北上,路上遇到了便结了伴,今日正好一同到了贾府。李纨得知自家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就在这一群亲戚中,忙跟着一同去上房相见。
贾母年高,最好热闹,尤其她又素来喜爱生得整齐伶俐的女孩儿。这回来的人里,李纨两个堂妹子不说,另有薛宝钗的一个堂妹名唤宝琴的,还有邢夫人兄弟的女儿唤作邢岫烟的,一色儿都长得极为水灵。据宝玉心中品评,竟不比自家里几个姐妹差。
尤其是宝琴,她年纪又小,长得明妍如春开蔷薇,又有股子娇憨劲儿,大得贾母欢心。一时也顾不得别的,先强要王夫人认作干女儿,又一叠声让人收拾东西,要带在身边教养。这薛宝琴原是跟着他哥哥薛蝌上京备嫁的,本也是要投薛姨妈一家来,如今见薛家也借住在贾家,又见贾母如此相留,便也不推辞,就住在了贾母那里。
贾母又留李纨婶子一家并邢岫烟,只说家里地方大,让她们女孩儿家一起作伴热闹热闹也好。李婶初时待不依,只见贾母苦留,再辞未免面上不好看,便也只好依了。她们一家自然是跟着李纨住的。
邢岫烟是邢夫人那头的亲戚,凤姐心里盘算一番,就把她同迎春安排在了一处。贾母又让另外添加了丫头婆子,等等琐事不在话下。
且说李纨等人在贾母处认亲叙旧,好半日,想她们远途来的也十分乏了。见凤姐已安排妥当,便领了人回稻香村去。
到了地方一看,李婶笑道:“这里倒有趣。”
李纨也一笑:“这园子里也很有几处可看的,待你们今日歇过,明日我带你们四处转转去。”
李婶还罢了,她那两个堂妹李纹同李绮听了这话都十分欢喜。只李婶家教严谨,两人虽心里高兴,面上也不敢十分露出来,只都齐声谢过李纨。
稻香村因当年是仿了村庄样子建的,虽不能十足相似,屋子却要比旁的几处精致屋舍多出许多来。问过李婶的意思,李纨便把她们母女三个都安排到了后边靠石山支脉的一处屋子里。一明两暗三间,李婶住东边一间,李纹同李绮姐妹住西边一间,中间一间待客。
凤姐那里早遣人收拾了铺盖衾褥并帐幔摆设等物送来,自有常嬷嬷带了素云碧月几个过去收拾妥当。又带着她们近身的伺候人四下走了,告知一应用具规矩等等,不必详述。
晚间贾母在花厅摆宴给众人接风洗尘,宴后就留了宝琴同住,余者也各自散了。李纨看这新来几人,见邢岫烟虽出身寒微,言行却别有一派冲和之气,虽在这富贵锦绣地,也未见分毫局促艳羡之意。心下也不由怜爱几分。
待得回园时,特地留后几步问迎春道:“邢家妹子安置在你那里,可还顺当?”
迎春笑道:“怎么说她也是我们太太的外甥女儿,这帮奴才们虽素性势利,也不敢太没规矩了。”
李纨点头,她心里知道这府里奴才们的手段,明里暗里想要作践人时还怕没了法子?只迎春同她一样,都是个不使心的性子,恐怕难以顾全。她这里还有几个精明厉害的嬷嬷,迎春那里大约也只有司棋绣橘可用了。
遂对司棋道:“你们那里或有什么难处时,也不必一定烦二奶奶去。她那里一日多少事。只往我那里说去,我能帮的或者就帮了,也不用闹腾得大家都知道,反倒不美。”
司棋同绣橘自非愚鲁之辈,听李纨这会子说这样的话,都晓其意,忙笑着道:“若有烦难,定去求大奶奶去。只大奶奶到时候莫嫌我们麻烦就好了。”
李纨便只一笑。
回头又吩咐碧月:“你让妙儿那边打听着点儿二姑娘那里的事儿,若有什么,就告诉我。”
常嬷嬷几个听着了,都笑道:“奶奶也真是,素日里八风不动的,那起子小人都给取了诨号叫做‘大菩萨’。如今一个三不靠的亲眷姑娘,倒上心起来。也不怕自家这群小姑子知道了心里吃味!”
李纨笑道:“人同人的缘分,哪里就能这么论了!你看老太太,连先时林妹妹同宝玉,也不过是收拾了个碧纱橱或暖阁子给他们住。如今这薛二姑娘,竟是疼到心尖上,连个屋子都不让收拾,直让都搬去老太太屋里去。午觉就让睡在老太太床上的。你倒是去说说这个看!”
常嬷嬷也笑:“原是有样学样的意思,那我们可没话说了!”
李纨又问及婶子这回上京的缘故,李婶先把李纹李绮两姐妹打发到后头去,才同李纨道:“你两个妹妹年岁也不小了,你叔叔没了,你爹也没了,家里也没个像样的能主事的人。先前听着两句,竟是把主意打到我这两个妮子头上了!这哪里能的!我虽不济只是个妇人,也不能让人这么算计了去。
便想着带她们来京里一趟。我父母虽也没了,两个兄弟倒还好。京里到底人才多,我们也不求富贵显赫,只想能寻两个踏实上进的。就把家底子都赔给她们,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