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又对李纨道:“奶奶,咱们这处占的地儿大,又有田地果园子,原先还养着鸭子鸡鹅,如今却都荒芜了。前头问去,说是只派了几个粗使婆子看顾,待开了春如何安排,还等着听信儿。我想着,咱们眼前的东西,若寻个不着调的来管了,到时候反倒惹气。不如奶奶得空问问二奶奶,到底有没有什么准主意。若是能赁了来,大不了咱们付几个租子。”闫嬷嬷听了失笑:“怎么?你早年在临安庄子上惹的瘾这会子又起来了?竟租起地来!这是什么,这是行宫里不忘稼穑的意思,你倒好,当成什么来!”常嬷嬷摇摇头:“你管他之前是什么,如今就是咱们的院子了。”
李纨道:“这个倒不用去问了,之前凤丫头同老太太、太太说起过,不过各处派人看管,同原先在府里看花园子的一样。挨片划了,几个人管一处。”常嬷嬷叫道:“哎哟哟,这如何能一样?那花园子里散散碎碎,有多大出息。这里一处一院都是了不得的好处。咱们这里这大片地,一年能打多少谷粮?怡红院满架玫瑰花,蘅芜苑的香草,潇湘馆的竹笋,紫菱洲的青菱红菱没角菱还有底下的肥鱼……”
“住!住!”闫嬷嬷赶紧道,“怎么你色#色件件这样清楚?不过是跟着各处去过几次,旁人都在看屋宇景致,你这眼睛都往哪儿放的?”
李纨也忍不住笑道:“嬷嬷真是好眼力!”
常嬷嬷也笑:“奶奶莫笑话,早先跟着家里先老太太在临安庄子上住过几年,那真是,一根草根子都值钱,里头学问大着了。”
当时没得个定论,过了两日,常嬷嬷领了五六个媳妇婆子给李纨请安,道是往后便是这些人打理稻香村田地果蔬的,总把手的恰是常嬷嬷自己。李纨晕乎乎把众人应付了下去,才抓了常嬷嬷问她:“怎么好好的轮到嬷嬷管起这个来?”常嬷嬷笑眯了眼睛:“奶奶,要说不容易可不容易,可不少人盯上这里了。要说容易也容易,我不过私底下给张材家的送了两回东西罢了。”李纨捂了嘴道:“这样也成?!”常嬷嬷笑笑:“如何不成。我本就是这院里的,归我管不是名正言顺?宝二爷那院子就是茗烟他娘管,正是一个道理。”李纨拍拍常嬷嬷:“嬷嬷厉害。”常嬷嬷却给她行礼:“还得多谢奶奶素日的厚赏,若不然,这样的肥差哪里轮得到我们手里。”
从此,常嬷嬷便总揽了稻香村山上坡下一概事务,也兴匆匆忙活了起来。屋里的事便由素云碧月两个管了。李纨都不放在心上,只每日里看她们忙前忙后地乐呵。
这日贾兰回来,却是搬了地儿之后头一回。李纨让他看看自己的屋子去,看收拾得可还称心。他也就胡乱一看,便出来腻着李纨。李纨心里明镜儿似的,把人都支了出去才问他:“说吧,又算计我什么来?”贾兰皱了眉道:“娘,给我些人手。”李纨一愣,抿抿嘴道:“常安闫铭不是都跟着你?还有方糕团子几个呢。”贾兰挑了眉毛看着他娘,李纨只好低了声再问:“行了,你得同我说要去做什么的。”
贾兰前后一通说,李纨才知道,却是同府里还有瓜葛。如今元妃风头正盛,论起分位来,吴贵妃却是排在前头的。贾府虽荣光犹在,到底没了当年气势,尤其后辈里也没能立起来的人物。平民百姓看着是个国公府,新贵大族们却很有两分轻视。如今贾兰待的连城书院,也不是个平常地方。当朝王爷里,就有几个从那里出来的,九王爷更是现在都还不时去书院寻师访友。如今吴家也有两个子弟在那里。初时贾兰不过是跟着祝鹤年在里头胡混,这两年来了个墨师伯,二话不说抢了这徒儿,非让他拜了自己为师。这墨师伯性子怪,如今就只收了贾兰这一个徒儿,虽则贾兰到如今也只喊他师伯。偏他辈分排位高,这么一来,好些年长的倒要管贾兰叫师兄。且这墨延松又极其护短,一来二去落了不少人面子。几番下来,以吴家兄弟为首的几人便同贾兰对上了。要说贾兰也很有几个要好的师兄弟,偏偏几位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这身边没人,就显得势弱了。这才想着问李纨要人。
李纨抹抹脸,看着贾兰无奈,心想着:“真是儿大不由娘,越大事儿越多!”先随口教他:“你没同人动手吧?”贾兰摇头:“还没得着机会。”李纨一听头大,忙扭了他过来,郑重道:“你如今身手非比寻常,若把人弄出个好歹来,谁能替你遮掩?到时候就难办了。”贾兰一甩头:“娘你放心,我若动手了,自然不会留下把柄。”
李纨咂咂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想着这娃的性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歪的?小时候不是挺好的吗?再看看那蹙着眉头一脸肃穆的小样儿,直觉着原先那肥嘟嘟胖乎乎傻吃猛喝的娃儿才是真可人疼。到底不肯松口,只道:“府里什么样儿你也知道,真惹出事来没人护着你去。你要人,我这里也没有合你用的,你想要找人帮你使坏下黑手,更没戏了。我劝你趁早歇了那争强好胜的心。多少祸事都是因了一时意气,到时候悔之晚矣。”
又想到之前给他防身的那些东西来,便让他拿出来看。倒还好,只护身符少了一张,那唤灵符都在。贾兰见李纨小心至此,撇嘴道:“娘也太小看我了。我还连这个都分不清了?同几个肉眼凡胎也能动上这个?这些我还留着保命呢。”李纨懒得同他废话,只又再叮嘱一遍不许惹事罢了。
贾兰却拧着脖子把吴家兄弟的种种刁难又都细细说一遍,盼着李纨心软。李纨却百般分析劝解,就是不肯与他人手。他也只好作罢,只心里默默想着往后定要聚一帮可靠的兄弟属下,得着机会将那吴家杀个片甲不留才好。却是魔性初起了。
第197章 晚春
自搬进了园子,众人都如鸟儿归林,说不出的喜乐热闹。只是这年稀奇,本该开春的时候,那天还是冷得伸不出手,寒风刮得密似隆冬。运河眼见着难应时开河了,备着南下的客商自然忧心忡忡。只妙云观里,苍朴道人立在檐下拈须轻笑。
这日贾政自衙门回来,见王夫人派了人在门口侯着,心下疑惑。转念想到这日是进宫进见的日子,忙同几个清客相公说了一声就往后头去了。
王夫人见贾政进来,也把彩霞几个都支了出去,连个茶也没来得及让上,只待贾政落座,便低了声道:“前日递了牌子进去,今日一早进宫见了元儿……”
贾政止了她道:“贵人之名岂可轻宣于口?”
王夫人忙道:“妾身莽撞了。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多,也难说哪个能信哪个不能信。只有句话来回来去说了好几遍,我想定是要紧的,特记着回来说与老爷知道。就是‘圣上大计,步步相扣,切不可轻忤’。”
贾政听了细细琢磨两遍,到底不得要领,便问她:“还说起旁的什么话没有?你都细细道来。”
王夫人也不得要领,只道:“还说起了江南新出的布样,如今有些选进了内贡了。又说起家里宝玉的事……对了,还有说北师府那边又要修路,恰有个贵人就姓路,偏她家里就管着那里的事,倒是巧了。”
贾政眼睛一睁,说道:“好了,我大概有数了。”
王夫人不解,又急道:“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老爷倒是说说清楚。明后日我嫂子来时,也好往兄长那边通气。”
贾政摇摇头:“这事却同舅兄那头无关。原是这几日,部里在争论技师府的事情。左侍郎题本将技师府并入工部,里头的技师们论功赋品。旁人都道他疯了,一些个匠子手,字都未必识得,竟想与朝廷命官同论。听你传来这话,大概是让我在这事上莫要相逆的意思。”
王夫人道:“老爷既明白了就好。”
贾政却摇头:“这事我本也没打算出头。只左侍郎孤杆一个,怎么会成。我说它做什么。”
王夫人却道:“娘娘的意思是说……这左侍郎的意思是圣上的意思?”
贾政点点头道:“这些本是信王爷手里管着的,倒也有两分可能。只是,若只说这个,无论怎样也是不成的。那技师府里的若都论上官了,往后也不用科举,只都学个木匠去了。娘娘所说,该是说这事上头的,却不是眼前的话。再待两日看看吧。”
王夫人于外头事务所知有限,见贾政已有所悟,又与王家无涉的,便也丢开了。
果然不两日,这事风云又起。左侍郎同工部尚书几个当庭辩论未果,转日另上奏本,提请将技师府纳入内工部。这事儿提得众人措手不及,一时也不知其中意味,贾政那时福至心灵,同另几人使了眼色都道比先前的法子妥当。事情就稀里糊涂地定了下来,京里南边的技师府并入北师府,当中抽选出一批人来往江南建南师府。南北技师府通归内六部中的内工部管理。没待众人反应过来,九王诚王爷接收内六部,任内帑总管大臣。这诚王是老圣上一干儿子中的异类,自小聪颖过人,却唯对农事有兴趣。北边行宫里的“帝田”,可是受了这位不少的“照顾”。从来同谁也不近,哪个的面子也不给,偏老圣人自来极为宠爱这个儿子,说他“功在社稷,利在万民”。如今却管起他七哥的内务来,也实在让人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