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赶紧安慰她:“嬷嬷,嬷嬷,你听我说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儿就那么没分寸。那些个药材,开始的时候是难寻些,如今我那兄嫂都已经在番国寻了地方专门种这些药材了,往后要多少没有啊。再说了,这药材,若是还在地里山上活着呢,自然是年头越久越好的,这都挖了来晒干了,藏久了就失了药性,可不是能久放的东西。这又不是什么好果子,多吃几个没事,我跟兰儿都好好地身子骨,哪里寻地方用它!你认了小七做孙子,兰儿也喜欢那个娃儿,我分些药材出来,不是应当应分的?哪里就败家糊涂了呢!”
看许嬷嬷脸色好转些,又加把劲道:“还有一个,嬷嬷不看看我如今的身家,哪里还缺这些东西了。要是给了府里,要的人多着呢,我能给吗?可若就这么干收着,我也得有地方放它啊!嬷嬷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快别生气了。”许嬷嬷细想了想,倒也有几分道理,才又道:“再没下回了!往后给我东西不说清楚,我也不敢要,都给奶奶送回来!”
李纨忙着赔笑,许嬷嬷道:“我说当时来给我送冰送药材的那几个媳妇婆子,怎么看都不是咱们府里的人的样儿,那叫一个利索,穿戴又都简单,心说真有几分和生道的意思。如今看来,果然了!奶奶,你有兄嫂可依,我们也替你高兴,只是这远香近臭,也不能平白的小事老支使人家。”
李纨自然不能说那些是自己打浮尘集市大千阁里调出来的侍奉傀儡,见许嬷嬷这般想了,便就坡下驴道:“嬷嬷说的是,我寻常并不十分用他们的,只是外头的事如今再过府里容易招了人眼。原先也没什么,这会儿劳姐姐跟我兄嫂都扎眼了,行动多了怕就有人想从我这里走门路,这才用了他们的人。”许嬷嬷想了正是这个道理,才算放过李纨,两人又说起凤姐找四海商行入股船队的事情来。
他们这头说凤姐,凤姐那里也正说他们呢。原来平儿自得了素云碧月所赠胭脂水粉和桃香皂总没有寻着合用的时候。她又素知凤姐性情,虽是亲近她,若因了贾琏难免要生嫌隙。贾琏的性子也不是个能依仗的,看前后打发的人就知道了,自己这安宁日子还要落在凤姐身上。
因此压下了那爱美之心,胭脂水粉还罢了,那桃香皂倒不如做人情送了出去,也比哪日落在凤姐眼里遭了猜疑好。恰好方才见探春几个打趣袭人,就有了主意,陪着凤姐回了院子,说了一声就拿块手帕裹了那皂糕往宝玉房里去。
见几个小丫头站在当院拿树叶梗子斗草,因笑问道:“你们袭人姐姐可在屋里?”小丫头们都认得她,忙往里头传话,袭人赶紧掀了帘子出来,见是平儿,笑道:“怎么前脚刚分开,你后脚就找来了,可是二奶奶有什么要紧事?”边说着话边往里让。平儿进了屋,见一众大小丫鬟在那里嬉笑说话,一地果壳瓜子皮,便皱眉道:“成什么样子,你也不管管。”
袭人苦笑道:“我说了也得有人听啊。”见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儿,便把平儿带去自己屋子,一路走着,平儿道:“你现在不拿下了她们,往后就更难了。你又不是这府里长的,落了一回脸,就能有二回三回,到时候你们二爷也护不住你。”
袭人叹道:“我们二爷的性子你还不晓得?哪个女儿家都是可人疼的,我若说重了,倒怕招了他不乐意,生出个好歹来就是我的罪过了。”平儿冷笑道:“你就图这眼前清静吧,往后性子养大了,又那么些家生子在,到时候连你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光有个贤德的名儿管什么用!”两人说着话到了袭人屋里,袭人还要找小丫头烧水来沏茶,平儿拦了道:“好了,好了,我难道是图这一口茶水来的?”
把个小手帕包儿往她怀里一塞,道:“前阵子得的一块香胰子,精贵东西,我用不上它,想着你自来喜欢这些带香的东西,就给了你吧。”袭人与她向来熟稔,也不推辞,笑着接了,平儿惦记凤姐有事不过站着白话两句就紧着回去了。袭人解了那帕子,见里头薄片木盒子里粉艳艳一块皂儿,上头还印着一枝碧桃,幽幽桃花香,不知怎的又想起早上宝玉说的桃花妆桃花香来,不由面上一红,心里十分欢喜。
平儿快步打了一个来回,凤姐见她进来,嗔着道:“忙忙叨叨的,正要寻你说话,转眼人都不见了。”平儿洗了手上来伺候,嘴里道:“不是进屋就同奶奶说了,先前碧月她们给我块香胰子,我嫌那香气太浓些,正好送出去做人情。”凤姐道:“什么大事了,你打发个小丫头送去不成,还自己跑一趟。今儿那桃子,你看……”
话未说完,贾琏从外头进来,凤姐便收了声,转头问贾琏道:“二爷回来了,早间太太还问,不知道今年南边的租子怎么着。”贾琏刚想解衣裳的手就一顿,平儿打了水进来,给贾琏请了安,又对凤姐道:“奶奶,我昨儿点数,怎么屋里那箱子浅了许多,少了好几匹缎子绸儿。”凤姐正要说话,就听贾琏道:“不用给我上茶了,我回来就是同你说一声,晚饭不回来吃,老爷叫我陪客呢。”
凤姐答应了,贾琏便出了门往外去了。平儿让小丫头进来把水端了出去,才又问凤姐道:“方才奶奶要说什么桃子的事儿?”凤姐笑着看她:“倒是我要问问你呢,怎么好好的就少了东西,莫不是遭了贼了!”平儿道:“左右屋里就这么些人,我是没记着谁拿了这些,或者找个青天大老爷来断断才好呢。”
凤姐拧她道:“趁早别给我弄鬼,怎么二爷听了你问这个,就跟鬼追着似的跑了?”平儿冷笑道:“那奶奶得问问二爷呢,咱们这里凡是奶奶做衣裳赏人的都是记了数的,怎么如今好好的就缺了几匹,还不晓得便宜了谁去。”凤姐逗她道:“你这是说是你二爷拿的了?莫不是拿去给你这小蹄子做私房衣裳穿了!”
平儿见凤姐未曾气恼,心下不解,嘴里却不让道:“呸!什么破烂东西,扔地上我走过都不带低头瞧它的!”凤姐见她着恼,忙又扯过来哄她道:“我的好平姑娘,我逗你呢,可别生气了。是你二爷前日里拿去赏奴才了,事儿多,我给混忘了,倒教你担心。”
平儿跺脚道:“我可生什么气呢!左右都是奶奶的东西,奶奶记得数就成了,咱们做奴才的担哪门子心!”凤姐忙道:“你不提这个我倒没细想,如今想来莫不是又有什么混账事儿瞒着我呢,不行,回头我得好好问问。”
平儿急道:“罢,罢!好好的,我不过白问一句,到时候我们那糊涂爷在奶奶这里讨不得好,就要赖在我身上,说我挑拨是非了,奶奶就饶了我吧!”凤姐笑道:“那平姑娘是不生气了?”平儿苦笑道:“我生什么气,可不什么都是奶奶说的。”凤姐这才放过了她。
第149章 银机布
且说凤姐跟平儿打住了闲话,才又说起正事来,方道:“我方才想同你说庄子的事儿呢,就这么给岔了话。”平儿便问:“什么庄子?”
这话就赶到了李纨身上,凤姐道:“我看大嫂子自打打发了人去侍弄陪嫁庄子,倒是得了不少的好处。一个南边的小贫庄子换了个信王妃赏的大庄子不说,还三不五时地有些孝敬,东西虽说不上金贵,耐不住次数多,我看老祖宗也念她的好,更连带着兰儿都多得了几分欢心。我想着是不是我们也把陪嫁庄子弄一个出来自己管着看看。”
平儿想了想,才道:“奶奶如今的庄子都不用自己操心,只等着收租子就成了。若有什么想要的,打发人出去说一声,还怕他们不孝敬来?大奶奶整日里就那么点事务,大半的时光不是歇着就是做些针线打发日子,有个庄子管也当消遣了。且大奶奶陪嫁的庄子本就小。奶奶这里整个府里的事情,大大小小一天不得上百件?就这么着,还不得好好保养身子呢,哪里能耐烦再亲自去管个什么劳什子的庄子。
再来,大奶奶那里替她管庄子是她原先的贴身嬷嬷,那是自梳了打小服侍大奶奶的,无儿无女,自然一心替大奶奶谋划。咱们这儿,哼,说句不好听的,奶奶能托付谁去?怕不是都打着咬上一口的主意呢。”
凤姐听了低头不语,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平儿晓得这是她想事儿呢,也不吵她。好一会儿,便听凤姐长吁了口气道:“倒是我莽撞了。你说的很是,是我欠了考虑,只见着好处忘了难处。这事儿就先搁着吧,待我想到了妥善的法子再说。”
又不禁叹气道:“大嫂子真是好福气,有个家底丰厚又专疼她的娘,事事替她安排得妥当不说……”又压低了声儿对平儿道:“你还不晓得呢,先前跟章家太太闲话,原来这章家太太连带着和生道那边,都是当年不得意时受了大嫂子亲娘极大的恩惠,如今她娘在这世上就她这点子血脉了,可不都报答到大嫂子身上了。”主仆二人不免一通感慨。
贾琏出了院子,心里还十分不得劲。前阵子略动手脚,把胡天支到南边去收租子去了,自然也是为了自己方便。有道是乐不过偷,初时几次极得趣味,匆忙时也计较不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