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听了笑道:“起初我还真这么想来着,倒不想说出来招许嬷嬷骂。”
闫嬷嬷又道:“这选庄头,我们这几家陪过来的,人手不多却也还有几个,再不行从外头寻一个都成。便是要看奶奶要做何事了。”
李纨道:“我也细想了一回,一个是庄户的人口情形先有个数,彭巧整日钻地里头,与庄户都不熟,只拿着王府给的地租账。庄户人口有个数了,不过三四十户人家,也好估个贴补的数。如今我也学聪明了,这明着给钱粮的贴补,那是朝廷干的事。我这儿倒是可以依着之前小庄子的法子,弄些不受天时所限的玩意,换得银钱我也不要,都贴补了他们也罢。”
常嬷嬷问道:“咱们那菌子和呢料都做不得了,茶叶也不在这里长,可还能做什么?”
李纨笑道:“我如今想到的就是上回许嬷嬷给我织的袜子,比咱们常穿的随脚还暖和,从市面上买了棉纱之类织了卖,恐怕也有赚头。”
常嬷嬷笑道:“那东西倒是新鲜,只是许嬷嬷当时给奶奶织的那两双,也废了好大劲,用竹针一针针织出来,那线又细。”
李纨道:“这个东西也有个小机械可用,竹木便能制得。”
闫嬷嬷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只是这活计是不是女人合做,男人家恐怕做不来。”
常嬷嬷道:“这倒无妨,庄户租地,总是可着家里的劳力来的,能得闲的大概也只有女人家和半大孩子了。”
闫嬷嬷摇头道:“又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一个主子合几十个人伺候着,庄户人家的女人哪有闲的,一日里洗衣做饭就忙不过来了,还得缝缝补补的。这女人家要是出去做活计了,家里的饭可谁做。”
常嬷嬷笑道:“做个事情也没有把别人的事都想完了的,咱们只给个能挣钱的活计,家里如何安排,那是一家一户的事了。自有办法。”
闫嬷嬷听了点点头。常嬷嬷又道:“如此说来,奶奶这庄户,一要识得字,能写能算,要不然奶奶要的那庄户花名册可不好弄。二来要能管得活计管得人,还最好能懂点买卖。这做活计的又有男有女。这么一来啊,我看,这庄头得一对夫妻才好。”
李纨听了连连点头,道:“嬷嬷都说尽了,可不就是如此。嬷嬷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常嬷嬷听了,笑指闫嬷嬷,道:“这些个一件件说起来,可不正有个合适的。”李纨了然道:“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原来这闫嬷嬷的二儿子闫铭如今与常安一起跟着贾兰,这闫嬷嬷还有个大儿子名叫闫钧。初入贾府时是跟着贾珠的,只是贾珠跟前七八个长随小厮,又是自小惯熟了的,闫钧不过是跟着拿份月钱罢了。之后贾珠又说起闫钧过于木讷,日常便也少用他。
自贾珠病起,闫钧彻底闲了。府里一个像样的活儿总有几个人抢,自贾珠逝后,闫钧一直挂着名却没得着营生,自然也没了月钱。幸得闫嬷嬷的兄弟做的书画买卖,闫钧便在那里帮忙。正是识字能书又行得买卖的人,且前两年成了亲,正合庄头人选。
闫嬷嬷听说,知道说的是闫钧,便道:“我倒不晓得他还能有这个造化,如今只在他舅舅的铺子里帮忙,他媳妇帮着记个小账,度日罢了。庄子庄户的事,在奶奶这里是微末小事了,放在外头只怕也不算小,倒不知道我那大儿做不做得。”
常嬷嬷道:“且不用说这个,不过庄上闲事,常日里总还是以务农为要,能有什么做不得的。”
李纨在一旁点头,道:“我又不图这个发横财,有什么难管的。”就此定了闫钧去管庄子,闫嬷嬷自去说与闫钧知道。
照着成例,这闫钧又有了营生,自然也要领月钱的。只是贾府向来不管夫人太太们的嫁妆,李纨亦不赚这点便宜,便同原先计良段高彭巧等人一般,直从自己这里拨钱。闫嬷嬷乐得不用跟府里的管事管家打交道,也由着李纨去了。
又是连着几日大雨,贾母年高多卧,又多食甜烂之物,常年里倒不觉如何,今年虽凉快却多湿多潮,日前便发了疹子。太医来了两趟,只说是内热蕴藉外感湿邪,开了方子,煎了药吃却不中用。这湿疹刺痒难耐,连日如此,晚间又不得安卧,贾母精神便十分欠佳了。
这日宝钗又到贾母处请安,说起症候,提起家里药铺有南边专治湿毒的丸药,兑了烧酒外敷,极为效验。转头就亲自送了一盒过来。凤姐寻来的是洋人的药膏,闻起来一股子清凉味道。
这么一来,李纨倒犹豫起自己手里的药来了。李纨手里的也是丸药,出自和生道,底方却是珠界里的祛瘴解毒丸,原是修界对付妖毒毒瘴的。
到底还是捡了个晌午饭后的空挡,将丸药交给鸳鸯,吩咐道:“一丸对半分,一半内服,一半用干净水调了外敷。”鸳鸯会意,自去操办。
果然不几日便传贾母身子大好了,仆众或赞薛家的丸药效验,或道洋人也有两下子,自己或周围有此病症的自然也寻了这两处去。倒是贾兰多得贾母指了几个好菜送来。
第91章 庄户人家
且说闫钧得了闫嬷嬷的传话,甚是欢喜,他舅舅听了亦替他高兴,不过一两日,交接了事务便带着婆娘收拾包裹往庄上去了。许嬷嬷和彭巧早得了消息,早已替他们收拾好了屋子。
许嬷嬷与彭巧等人现所居处,原是王府庄头的住处。这一片是京城最早开始种水稻的地方,西山贡米便出自此处。周围都是皇庄或王庄,信王府在此处有几个大庄子,这处是最小的又在尽西南,且庄子大半旱地草坡,是以庄头便将住处建在了此处。一来省得占了别处的好地,二来这里庄户少,清静。
只这庄头每年两季租子都在此处归总存放,又有自己的家人仆役,是以这庄头居所也有百十间屋子,占着十几亩地。
闫钧安顿好了,顾不得旁的,先去厅里寻许嬷嬷和彭巧等人说话。倒是他媳妇见安排的不是庄头的正院,叽叽叨叨地嘀咕开了。闫钧等人这一说就点灯熬油地说到了半夜,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总算林林总总知道了个大概,闫钧心里也有了底,这才散了,各自回去歇着不提。
第二日,许嬷嬷领了两个小丫头来找闫钧家的,让帮忙做些洒扫洗刷的活计,又另拨了几个小厮跟着闫钧忙活,闫钧家的喜得满脸堆笑。许嬷嬷随口闲聊片刻,闫钧家的期期艾艾地问及月银的事情,得知一个月两人可得五两银子,越发高兴了。
早先在府里得不着差事,跟着闫钧舅家做事,最好的时候不过一个月一二两,好在食宿都不用自己掏钱,到底也攒不下几个。这一下子翻着倍地涨了,又得了伺候的人,早先那点子不乐意立时就烟消云散了。许嬷嬷何等人物,几番对答下来,心里已经有数,指了件事情便先前头忙活去了。
李纨原先只知道这庄子有田有地,方圆十顷,租户们签了的租地文书,李纨让许嬷嬷收在庄子上,自己却一眼都没看过。这会儿得了闫钧的细目,才晓得这庄子上草坡占了三成,余下的四成旱田,两成水田,另有一些杂地。庄户共三十七户,聚住在一处,唤作草田庄。因这庄上并无特产,良田不多,是以在左近也排不上号。
信王府向来驭下极严,庄头也不敢过于作威作福,添抽头、大小斗的事情倒不曾有。只是近两年连着遭灾,不是旱就是冻的,交了租子便甚是拮据了。本来听说换了主家,生怕来个下手狠的,想不到反降了租子,众庄户松口气想着总算可以松宽点了,哪想到又遇着这么个鬼天气。
水田是不用说,这入夏以来,都不晓得被淹过了几回,水里一泡再搁日头一晒,都是萎黄萎黄的。再说那旱田,都已经被淋得跟水田一般,这旱地上的作物哪里经得住水泡,烂根烂叶的,眼见着也没了收成,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头,彭巧种的新鲜玩意里,那玉麦长得跟瘌痢头一个模样,一个棒子上零零落落十几二十颗,哪是李纨在珠界里种出来的马牙般排排整齐的样子?!土芋倒还好,不过总共种了巴掌大一块地,能有什么用。
最可瞧的要算那番薯,彭巧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巧法子,发了苗出来,截了藤扦插的,足足种了六七亩地,种在坡地上,如今长得甚旺。另外的红豆绿豆芸豆花豆的,也是瘪的多鼓的少。这彭巧也是跟庄户一般,整日整日唉声叹气的。
庄户眼看着今年的收成无望,又听说主家派了新的庄头来,哪个不是心里一激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晓得彭巧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正想着到时候或者还能得条生路呢。哪知道,这主家也知如此,这就派了厉害人物下来,看来今年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这头闫钧先请了庄户的户主们说今年的农事,不过是摸个底做个样子混个脸熟罢了,却把庄户们吓得不轻。说完了农事,又问起众人家中人口情况,众庄户心道:苦也,这庄头是来打儿女的主意了。
闫钧抬眼看众人神色不对,便道:“倒不是白问问的,主家的意思,这地里的收成不成,这天时如此,人力也难逆它,便想开个小作坊,让众位有个来路好贴补家用。只是这活计精细,恐怕我们男人家难做,女人家和坐得住的娃子倒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