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欧力愣住了。
“马卡欧是怎么对你们说的，我也能猜到。没错，泽拉一直为艾比的事情而自责，那段时间，她病得很重，连药都吃不下去，所以，后来……梅斯特帮她‘忘记’了。”缇奇似乎烟瘾很大，眼下暂时避开泽拉，更肆无忌惮，抽完刚才剩下的半截烟头，又马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支新的点上。
“这件事，是我和马卡洛夫会长以及基尔达斯一起决定的，我们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编造所有细节，包括艾比退会的理由、无法再与公会的同伴见面的原因等等，最后由梅斯特进行‘操作’。”缇奇顿了顿，补充说：“结果很成功。”
“但、但是……这样真的好吗？”雷欧力心情很复杂，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憋得他难受。
缇奇叼着烟嗤笑了一声：“怎么了？同情？”
雷欧力恍然，没错，是同情。
从必莉卡的描述中不难得知，这十三年来，他们一家在真新镇生活得很快乐。而一旦得知那是泡沫般虚假的欢乐，总令人忍不住想要戳破。
缇奇弹了弹烟灰，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之所以想成为医生，是因为儿时的伙伴因为付不起手术费死去了，对吧？”
“啊？嗯……”雷欧力皱起眉头，视线移向院外漆黑的夜幕，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可恶，听必莉卡说的吗？”
缇奇笑了一下：“如果，那只是什么人为了使你成为医生才设置的谎言呢？在外努力拼搏的是你，受惠的却是你家乡的穷人，不是吗？”
雷欧力怔了怔，忽然急了，跳脚喊：“等等，你不要胡说！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以前，艾比也接到过这种指名委托哟。”缇奇无视雷欧力的慌乱，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让试图自杀的母亲忘记她不幸死去的孩子，又或者让前途无量的青年忘记拖后腿的恋人之类的。只要细节编造得好，加上周围的家人和朋友配合，几乎不会露出破绽。”
缇奇恶劣地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记忆这种东西啊，本来就是这样无形而虚幻。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至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呢？”他压低声音，蛊惑似的凑近雷欧力：“那位贫病交加的朋友……真的存在吗？”
什么是真实？
人们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五感来感知周围的环境，这些讯息通过神经传递至大脑，日积月累，形成了叫做“记忆”的东西。在现实中，同时蒙蔽五感是非常困难的，任何一处微小的破绽都会令人生疑，但在“记忆”中，用以支撑真实的，仅仅是大脑皮层而已。
一张毫无意义的报纸，都能因为“啊，这天正好是我们开始约会的日子呢”这种原因，而被珍藏起来。
但有没有可能，那一天，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有没有可能，只是普通地在家看看漫画、打打游戏呢？
回忆是不可靠的。如果记忆能够人为捏造，那么，用以支撑它的真实性的证据，根本就不存在。
雷欧力眼睛发直，怔怔地望着前方。缇奇叼着烟窃笑，心想这孩子可真好骗啊。
“我们都只是普通人罢了，既不是上帝，也不是救世主。用不着深究什么真假，这样活下去就够了。”缇奇按灭烟头，拍了拍雷欧力的肩膀，抬脚准备回屋。“嘛，当然了，如果你执意要说的话，我会在你开口之前——杀了你。”
“搞什么鬼啊，突然露出那样一副可怕的表情，说得像真的似的。”雷欧力望着缇奇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自觉地搓了搓胳膊上倒竖的寒毛。
他没有注意到，一只体形迷你的巴大蝴悄悄落在了他肩后，翅膀上的毒磷粉在暗夜里发出淡紫色的幽光。
***
滴——滴滴——
汽车喇叭的鸣声将陷在回忆中的雷欧力拉了出来，路口前方的交通信号灯已经变绿，手机听筒中传出小杰的问话：“……也就是说，西索终于找到沃洛德·辛肯先生了？今天去找雷欧力，也是因为沃洛德·辛肯先生吧？”
“没错。”雷欧力不甘心地狠狠踏了一脚油门：“可恶，居然被西索领先一步。”
那时，他和小杰、奇犽等人，都一心扑在谜团重重的梅斯特身上。但遗憾的是，自从天狼岛事件过后，这位梅斯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毕竟马卡欧等人，除了梅斯特的脸，什么情报也不知道。
关于梅斯特究竟是不是妖精的尾巴的一员，艾比盖尔究竟是死是活，他们得到的讯息前后矛盾，尤为可怕的是，每一个人都坚信自己的说法是真的。
这是连测谎仪都无能为力的谜题。
根据奇犽的推测，缇奇的说法，应该最接近真相。
如果艾比盖尔安然无恙，基尔达斯没道理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做出那样明显的反应。
而在泽拉退会之后的十几年间，很可能发生了什么变故，令梅斯特不得不抹去自己的存在，而后在去年冬天到S级魔导士考核期间，梅斯特又因为什么其他原因，刻意在公会成员脑海中添上了自己的存在。
虽然明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去问嫌疑人是怎么杀人的，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在黑龙消失无踪的情况下，神秘的梅斯特是他们能够找到的唯一的突破口。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在真新镇与西索见过一面之后，雷欧力主动将自己这边的进度共享给了他，可惜西索并不领情。
西索将梅斯特的事情看做数学应用题中的干扰条件，比起不知是敌是友的梅斯特，还有更重要的人值得寻找，那就是沃洛德·辛肯——泽拉的曾祖父，同时也是妖精的尾巴公会四大创始人之一。
据泽拉所言，当初创办妖精的尾巴的成员当中，已有两人去世。剩下的一位是二代会长普雷希特，于四十多年前，将公会托付给三代会长马卡洛夫后云游天下，此后踪迹全无，生死不明。
另一位就是沃洛德·辛肯，虽然同样以退休为理由离开了公会，但极偶尔的，还听人说曾在沙漠边缘见到过他，目前似乎致力于绿化工作。
沃洛德·辛肯。
这个人，一定知道天狼岛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里有个bug，目前还没有人看出来囧_(:зゝ∠)_
第89章
“说起来，西索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吗？”天真的小杰开始冒傻气，雷欧力都能想象到他在电话的另一边掰手指头算数的模样：“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就只差……唔，八岁。会不会等我们老了之后，西索还是现在的样子呢？”
青春永驻的变态什么的，那种事情，想想都觉得恶寒。
雷欧力打了个寒颤，赶紧打断自己脑中的妄想：“那岂不是说等我们老了之后才能救出必莉卡……”或者彻底死心，接受必莉卡的死讯。雷欧力顿了顿，坚定地反驳：“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西索的身体，是令他们坚信必莉卡仍然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的唯一证明。
雷欧力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在真新镇发生的事。
在实验室中，缇奇扭开台灯，一手端着放大镜，另一手捏着一枚小小的金色耳钉研究。据说那是必莉卡送给西索的礼物。
“嗯，看来的确是用我新发明的炼成阵制作的。”缇奇推了推牛奶瓶底厚的大框眼镜，拿放大镜一下下敲打着自己的头顶，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多谢你啦，小伙子。”
小伙子？
西索挑了挑眉，这个称呼可真是陌生啊。
缇奇的实验室不大，里面挤满了各种古里古怪的、雷欧力从未见过的材料和半成品以及试管、坩埚等器材，一些图纸被图钉固定在桌边的软木板上，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厚薄不一的书和卷轴，放不下的部分就乱糟糟地叠放在地板上，歪歪扭扭的书山一直垒到天花板。
雷欧力原本正在和一只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骨大眼瞪小眼，听了缇奇的话不免疑惑极了，只听缇奇解释说：“虽然还不够完善，但确实转移了部分伤害。唔，不错嘛。”
刻在耳钉中的炼成阵是一套子母阵，功能逆天到令人发指：伤害转移。在受到生命威胁时，能够将自身所受的伤害等价转移到另一人身上，简直等于多了一条命。
雷欧力钦佩万分，以前没看出来，西索竟能为了必莉卡做到这种地步，但等他感动地望向西索时，一见他瞳孔缩小，露出一副千年难得一见的呆相，就知道他带上这只耳钉时，一定是不知情的。
天知道，这可怪不得必莉卡，谁让缇奇给她图纸时，只说是个“保护阵”呢。而且，以缇奇以往实验的成功率，所谓保护阵，一般只能起个令人安心的护身符作用而已。
西索愣了一会儿，很快重新找回思绪：“但我身上并没有出现伤口。”
“谁知道呢，虽然炼成阵的确有发动过的痕迹，不过，毕竟只是个半成品而已啊。”缇奇若无其事地将那颗耳钉丢回西索手心，雷欧力看不出他是否为实验成果的不完全而感到懊悔，抑或为这项成果可能保住了必莉卡的性命而庆幸。
也许，两者都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