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释怀你的死,痛恨自己的弱小。就算杀死仇人也过不了自己这关,亲手杀死自己妹妹的痛苦,想必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所以选择那些和你们有相似眼睛的人,在杀死对方的时候,深深凝视着那人的眼睛,仿佛有看到妹妹的错觉--竟然是这样!”
茱莉安原本只是喃喃自语,最后竟然恍然大悟,无意中揣测出了汉尼拔杀人的真相!
莉莉安轻叹,“你分析的也许没错。”曾经以为是拯救,到头来是她把汉尼拔逼上了这条绝路。
莉莉安让茱莉安继续看卷宗,自己和她约定好了再次前去监狱和汉尼拔会面的时间。
“两天后,会不会太急了?”茱莉安担忧道,“你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莉莉安语气坚定,“你递交申请处理相关事宜,两天后,我会在监狱中醒来。”
掌控身体的次数一多,精神越来越差。她有种决绝的预感,留给他们重逢的时间并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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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巴尔的摩监狱。
茱莉安走过阴暗狭窄的过道,扫了一眼汉尼拔所在的监室旁边的房间,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唇边抿起笑意,一闪即逝。她来到有着透明玻璃、严密护卫的监室前。
“你来了。”汉尼拔身姿笔挺站在玻璃墙后,神态从容冷静。让人根本想不到,当狱警通知他会见的时间后,提前一天他就开始坐立难安,今天更是早早杵在玻璃那里,目不转睛盯着黑漆漆的甬道。
“我是茱莉安。”茱莉安这样说,不想让汉尼拔认错人。
汉尼拔温和一笑,灰蓝色的眼睛朝她顽皮地眨了眨,“早上好。”
他不急不躁,稳如泰山。客气有礼的态度让茱莉安莫名感觉好受了点,“我去叫莉莉安。”
她闭上眼,因此没有看到汉尼拔为之一变的紧张神情。
几秒钟--或许在焦急难耐的汉尼拔心中已经过了几个世纪,面前的女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满含怀念的哀伤目光。
“莉莉安!”喉间溢出一丝低喝,他整个人凑上前,几乎趴伏在玻璃上,死死盯着她。眼中有激动,眼底也有怀疑。
多疑谨慎的汉尼拔博士,从来不会真正放下戒心。
莉莉安注视着对方,轻轻开口,“莱克特堡的塔楼有多高?”
闻言,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耳边仿佛回响起女童稚气绵软的嗓音,扯着他的袖子摇晃,“汉尼拔、汉尼拔!塔楼有多高?”
那个时候,发现他在看欧几里得的书,她便会提问。他就教她怎么通过城堡塔楼影子的长度,来测量塔楼的高度。这是在小屋时无聊的他们常玩的游戏。
“208.74英尺。”妹妹死后,他的心进入了漫长的冬季,冰封在黑暗深渊之下。他曾经以为永远不会醒来。而现在有一个女孩踮着脚来到湖面,只是呼唤他的名字,冰面炸裂瞬间蔓延,死寂的心得以重现跳动起来。
砰、砰……跳的怦然有声,顺着血管流经在耳膜中重重回荡。
他机械地嘴唇翕动,喃喃自语。
“莱克特堡的湖水有多深?”莉莉安眼前早就被泪水模糊成了一片。
“64.35英尺。”这些幼年时对故乡的记忆,他从来没有一刻忘却过。
莉莉安抽泣着,低低唱起来,“森林里有个小矮人,平静又沉默……”儿时的歌谣回荡在死寂的监狱里。
“他有一件紫色的小大衣, 告诉我,谁是那个小矮人,”汉尼拔一字不差地接着哼唱,双手撑在玻璃墙上,声音隐隐颤抖,急切又激动,“告诉我,谁是那个小矮人?”每一次唱完这首童谣,他都会捏住妹妹肥嘟嘟的脸,和她开玩笑。
“莉莉安才不是小矮人,”她哽咽着,慢慢伸出手,直到掌心和对方的手隔着玻璃相对,绽开带着泪水的粲然笑容,“哥哥!”
魂牵梦绕的熟悉轻唤,往往将他从噩梦中惊醒,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一次次痛彻心扉。而今天,终于再一次真切地、清晰在耳边回荡。
“莉莉安!”他整张脸都要贴上玻璃,脸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颤动,努力的想挤出笑容,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发自肺腑的欢笑过,这笑容显得僵硬又扭曲,眼中泪光闪烁。
“我好想你……莉莉安……我的莉莉安”他缱绻而温柔的呢喃,如同多年前安静的夜晚他哄她入睡。一遍又一遍,述说着悲伤的思念之情。
莉莉安泪水涟涟,“我也好想你,哥哥。”她愧疚又自责,同时悲哀的意识到,经历了那么多梦境,她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汉尼拔念念不忘的那个莉莉安了。
两人掌心相对的地方因为热度氤氲了一层雾气,汉尼拔擦拭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然而这张脸和她原本的差别很大,他只能贪婪地,恋恋不舍地从那双盈满了泪光的眼睛中找寻莉莉安的踪影。
莉莉安也在端详着他,岁月无情地夺走他孤苦伶仃的三十年时光,他已经不年轻了,眉梢眼角都出现了皱纹,让她揪心不已,隔着阻隔两人的讨厌的玻璃,用手指细细勾勒描绘对方的脸部轮廓,呢喃道,“哥哥老了呢。”她想笑,眼泪却比笑容更先落下来。
“你也变了好多,我的莉莉安。”他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个深深的酒窝,还有为了保护她而留下的伤痕,“你还好吗?这些年怎么过的?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别人身上?你能掌控身体多久?对你有损害吗?”
确认了妹妹的身份,他第一时间关心的就是她的安危。问的仔细又详尽,眼中满是关切。
莉莉安心中温暖,总是这样,不管自己身处泥泞多么痛苦,他心中担忧的永远是她,怕她冷怕她饿,怕她一个人孤苦无依。
这就是她的哥哥,纵然两人间相系的血脉不再,灵魂里沉淀的感情依然不曾改变分毫。
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现在没有时间,以后找机会我会和你解释的。”重逢的喜悦渐渐收敛,伸出右手尾指,费力地伸进一个用来给他投食的小口,悲伤的看着他,“答应过的约定,为什么不遵守?”
活下去……你是莱克特家族最后的继承人,父母对你寄予厚望。忘记仇恨,好好过新的人生。
我们会在这里等着你荣归故里的那一天。
昔日少女含泪微笑的脸浮现在眼前,汉尼拔感受到一阵阵锥心之痛,伸手勾住那不顾危险进入牢笼的手指,脸上浮现痛苦和愧疚,摇头叹息,“对不起莉莉安,我做不到。”
那个火光冲天、双手沾满妹妹鲜血的夜晚,是他一辈子不能忘却的梦魇。
几次死里逃生越过边境封锁线,好不容易来到法国找到婶婶紫夫人,得到的是叔叔去世的消息。紫夫人是一名优雅知性的日本女子,教会了他剑术和日语。然而在对方悉心照顾之下,他依旧不能释怀。
他始终无法原谅弱小的自己,没能尽到保护妹妹的责任。以至于妹妹要用那样的方式逼迫他离开。
每一天晚上,他都会做噩梦,心里是挥之不去的、撕心裂肺的对亲人的愧疚和对自己良心的谴责。又挣扎在和莉莉安的约定中,所以在巴黎的时候,表面上看来他是连跳三级的天才、医学院最年轻的实习助教,备受赞誉,前途无量。只有他自己知道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及至偶然在巴黎一间知名画廊参观里面展出的作品时,看到一幅昔日家中的珍藏,想起席卷林中小屋财宝的凶残“豺狼”,心中蛰伏已久的凶兽,彻底被从人性的牢笼囚禁中释放了出来。
连紫夫人都没有办法拯救他。只有在杀人食心的时候,他才得以与同样有着灰蓝色双眸、令他魂牵梦萦的莉莉安拥有短暂的重逢,获得臆想中的片刻温存时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昨晚茱莉安的分析,让莉莉安揣测出了汉尼拔这些年的煎熬,徒劳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对方,然而她的手指只有那么长,玻璃上的口子开的非常的小,她指跟卡在边缘,割裂般的生疼都不愿抽离。
是汉尼拔不忍心看她痛,硬生生把她的手指推出去,“我没事,莉莉安。拿出去。”他一眼看到她发红的指根,生生压抑住怜惜亲吻的冲动。
无可奈何收回手的莉莉安,把手掌放在冰冷的玻璃,连心脏都冷的瑟缩了下,她满脸泪水,自责不已,“如果知道哥哥会这么痛苦,那个时候说不定一起走了就好了。”
“但是,我还是很高兴,哥哥为了我努力活下来了……也才有我们重逢的一天。我一直一直相信和等待着这一天。”
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她泪光盈盈,竭力微笑着说。
汉尼拔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她,生怕一错眼就再也见不到,很想像以前一样将她拥入怀中怜惜,然而伸出去的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的玻璃。
隔绝的,是黑暗和光明两个世界。
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下,他灰蓝色的眸子暗流涌动,“莉莉安,你还记得母亲给你玩她的项链时,我们玩的游戏吗。”
莉莉安点头,“当然。”
他说的是两人配合默契,当着母亲的面偷藏起项链的事。
汉尼拔紧紧盯着她,加快了语速,“那你现在还有办法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