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微微一怔,整个人忽然紧绷又缓缓放松下来。
沈娴知道刘协就在后面那座大殿里待着,但她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按照常理来推断,沈娴是见不到刘协的。在这种动乱的时候,身为皇帝要么应该乖乖把自己藏起来等待救援,要么就胆大机灵一点走小路溜走,但沈娴万万没想到刘协不走寻常路,他竟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地从正殿出来,还出声询问一个堵在大门口很可能是刺客的人“你是谁”这种问题……
脑袋瓜子被驴踢了吧?
“你是谁?说话!”刘协没有得到回答,很不满意,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句,还向着沈娴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挪近了几步。
沈娴缓缓挺直了腰杆,她大咧咧背对着刘协,歪了歪头,忽然抬手向后甩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擦着刘协的面颊飞过,准确地扎穿了一个从后面潜入意图偷袭皇帝的刺客的喉咙。
“啊!”眼睁睁看着刺客在自己面前被杀死,伏寿尖叫一声,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死死握住刘协的衣袖。
刘协丢掉匕首将伏寿稳稳抱在怀里:“皇后!”
这种时候就不要虐狗了好吗?沈娴无奈地叹了口气。
咦,不对,我才不是单身狗呢,呵呵。
“陛下,教你一点,在不确定来人是敌是友的时候,不要靠近他,也不要问他叫什么。”沈娴慢腾腾地回过头,对刘协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因为很可能会惹祸上身的。”
借着清凌凌的月色,刘协终于看清楚了沈娴的脸,他整个人都震惊了,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沈娴低声道:“终于见到你了。”
第159章 158
外面刀光剑影地打成了一团,长秋殿内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这里与世隔绝了。
刘协微微瞪圆了眼睛盯着沈娴,从她微眯的柳眉凤眼看到她如弯月般勾起的嘴唇,目光一寸一寸掠过,看的十分仔细。
看就看,反正又不会少块肉,沈娴抱着胳膊心态良好地靠在门框上,留了个侧脸给刘协,除了一开始不咸不淡地教育了他两句之外,就再没搭理过他。
她甚至都没站起来对刘协行一个哪怕敷衍的礼节。
伏寿半缩在刘协怀里微微颤抖。
沈娴以为刘协只是忽然见到她毫无心理准备从而呆住了而已,但只有伏寿才知道,这一刻的刘协为了控制住自己不作出不明智的举动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身娇体软的伏寿被刘协紧绷成铁的胳膊箍得皮肉发疼,肚子也有些难受,但她根本不敢出声打扰明显有些魔怔了的刘协,只得默默低下头死命地咬着衣袖阻止痛呼声脱口而出。
最后还是沈娴发现了伏寿的异常,她缓缓皱起眉头:“陛下,你伤到她了。”
沈娴这句话如同平地炸雷般在刘协耳边响起,虽然将他暂时唤醒了,但不知道刘协之前心里想的是什么,听完沈娴的话后他浑身一震,惊慌失措地狠狠推开了伏寿,自己则踉跄着向后退去:“你别过来!你是怎么来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伏寿双腿一软朝着回廊下摔去,她看向刘协的目光中满是迷茫和委屈。沈娴想都没想,运起轻功一阵风般的掠出,试图接住摔倒的伏寿,但她毕竟离得远,刘协推得又急,沈娴都要跑吐了才堪堪抓住了伏寿的衣角。
“嗤啦——”
清脆的裂帛声响起,伏寿的后腰狠狠地打在了回廊的栏杆上,她脸色唰地变白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下,整个人软绵绵地歪在了地上。
从刘协推人到伏寿摔倒不过是眨眼之间,沈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旁观到这么狗血的事情。顾不上去看刘协的脸现在是什么表情,沈娴蹲下身搂住伏寿的肩膀和腿弯,一发力将她抱了起来,快速向殿内走去。
“嘶……”伏寿不自觉地踌躇着,她低声道:“疼……”
“嘘……”沈娴低声道:“别说话,别咬舌头。”
“我的孩子——”伏寿拼命拽住了沈娴的手腕,她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我的孩子……”
沈娴顿了顿,她的心在往下沉,因为感觉到了有温热的血正顺着伏寿的腿缓缓流下来,逐渐浸湿了她并不厚重的裙摆。
“孩子……”偏偏伏寿还在毫无觉察地低声地哀求道:“求你……”
“睡吧。”最后沈娴只得这样对伏寿说:“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沈娴抱着半昏迷的伏寿和站在原地石化成雕塑的刘协擦肩而过,她没对他说一句话一个字,甚至连眼神都懒得往刘协的方向撩一下。
直到沈娴和伏寿消失了很久,刘协才如梦初醒,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刘协彻底崩溃了。他疯了似的转身向长秋殿内奔去,拼命拍打着被沈娴从里面锁上的殿门:“让我进去!皇后!开门!”
“刘商羽!把门打开!”
对于殿外催命似的拍门声,沈娴充耳不闻,全当不存在。
之前在王越拜托沈娴保护皇帝时,沈娴虽然心中不愿,但她知道刘协现在还不能死,所以即使不高兴也会在刘协真正危急时出手保他周全。但当刘协失手把伏寿推下回廊后,沈娴就彻底不想管刘协的死活了。
爱咋咋地吧!
“陛下……”尚有点清明意识的伏寿握着沈娴的手轻轻摇晃:“外面……光禄勋……”
“殿下,顾着点你自己吧。”沈娴一边庆幸自己今天出门竟然揣上了针灸包,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一边快速给伏寿下着针:“你管外面是造反了还是政变了呢?你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担心那个男人干什么?”
伏寿轻轻摇着头。
“现在没有条件,我只能先给你止血,你撑着点,一会儿就没事了。”沈娴低声安慰道:“别睡,保持清醒,等王大人回来了我带你走。”
“他需要这个孩子,”伏寿的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不能……”
沈娴在暂时欺骗伏寿和直接告诉她真相两个选择中犹豫了一秒,然后毫不留恋地选择了后者:“已经没了,别糟践你自己,躺着别动!”
安慰有什么用?瞒着有什么用?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悲剧,原本是沈娴和刘协的恩怨,最后却让无辜的伏寿躺了枪,还牺牲了一个更无辜的、未出世的孩子。
听到孩子没了的消息,伏寿瞬间安静下来,她就像是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人般无声无息地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沈娴挺担心的,虽然伏寿不折腾了更方便她治疗,但是……总觉得要出大事啊。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反正沈娴已经听不到门外刘协的嚎叫了——谁知道他是跑了疯了还是死了,沈娴根本不关心——殿中只有伏寿的呼吸声愈发清晰可闻。
就在沈娴思考要不要出去探探情况的时候,伏寿无神的双目中忽然迸射出了刻骨铭心的怨毒恨意,她胡乱地挥着手臂,在沈娴试图安抚她的时候找准时机,一把钳住了沈娴的手腕。
“我的孩子……”伏寿挣扎着坐起来,拉扯间将沈娴的衣袖拽开了半截,露出了莲藕似的白嫩修长的小臂,臂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在袖间一闪而过。
伏寿的目光落在疤痕上,她眼中的疯狂情绪如潮水般退去,散乱的视线重新聚焦。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手去碰了碰伤疤,伏寿在沈娴莫名其妙地注视下低声道:“你是……刘商羽?陛下的姐姐?”
沈娴哭笑不得:“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他姐姐,只有他自己不承认。”
“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伏寿的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有种让人淡淡的心疼感。她闭了闭眼睛,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真是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
伏寿哽咽起来,她的手不自觉地搭在小腹上轻轻滑动。这个姿势沈娴怀孕的时候也会经常做,因为她觉得这样像是在轻轻地抚摸宝宝。
沈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伏寿,这种时候她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硬生生感受到孩子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消失、自己却无能为力更让人绝望和无助。
如果伏寿是在宫斗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沈娴顶多叹一句可惜。但伏寿的孩子却偏偏是被她的丈夫刘协亲手弄死的。
这事要是发生在沈娴身上,郭嘉坟头都长草了。
“你……能不能……”伏寿半靠在床头上神情为难地看着沈娴。
沈娴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她想让自己帮忙去看看被关在门外的刘协在干什么,但深知沈娴和刘协恩怨的伏寿又不好厚着脸皮把话说出口,于是她扯着沈娴的衣袖支支吾吾了半天。
“你不难受吗?”沈娴忽然问:“你还有劲儿说话?你疼不疼?”
姑娘,你说你都这样了,还想着那个渣男做什么?
伏寿愣了一会儿,然后她像是整个人忽然间失去了支撑一般,顺着床头缓缓滑进了被子里面。
“难受。”就在沈娴以为伏寿拒绝说话的时候,伏寿忽然轻轻地说:“没劲儿,疼。”
“我好想就这么睡过去,什么都不用管,哪怕死了……”伏寿将视线放空,她的眼神空洞无光:“哪怕死了,也比天天待在这永无天日的皇宫中要幸福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