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朱藻一直都是一个痛快人,行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能让他如此,必定是遇到了常人不能想的事情。
忽然笑声哭声渐消,朱藻放下了酒杯,看向姜希夷,问道:“你为何不试试喝酒?”
姜希夷道:“因为我从未试过。”
朱藻道:“你为何不去试试?”
姜希夷顿了顿,道:“因为我不需要。”
朱藻笑道:“若你真的活了许多年,这许多年你到底在做什么?若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你这姑娘也未免太过于暮气了。”
姜希夷思索了一番后,回道:“练剑练功,我一直在做这两样事情。”
朱藻道:“你是用剑的?”而后他不等姜希夷回答,又喃喃道:“你当然是用剑的,我早该想到你是用剑的。”
当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她是用剑的。
姜希夷正色道:“我不是用剑的。”
朱藻问道:“那你是?”
姜希夷道:“我是剑客。”
朱藻点了点头,道:“我也认识一个剑客,他也许不止是一个剑客。”
姜希夷问:“那人是谁?”
朱藻道:“或许你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叫铁中棠。”
姜希夷闻言双眼一亮,朱藻见状轻轻点头,面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表情,似是非常骄傲,又似乎非常痛苦,他缓缓道:“你果然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姜希夷道:“我不止知道他的名字,我还要去找他。”
朱藻道:“你为何要去找他?”
姜希夷道:“我想同他比试一番。”
朱藻道:“你为何要告诉我,你要去找他?”
姜希夷道:“因为你知道他在哪里。”
朱藻忽然纵声大笑,将酒坛摔向地上,一声巨响现,那酒坛便被砸的粉碎,甚至连拼都不能拼起来,姜希夷见他这一抛,便知此人武功高超,掌力深厚,这酒坛看似是他摔的,其实是他用掌拍下去的。
朱藻道:“你果然是在等我!”
姜希夷点头道:“我是在等你。”
朱藻道:“你一直在等我!”
姜希夷道:“不,我只是在等人,若等不到你,自然还有别人。”
突然,这大堂内变的异常安静,可安静的不止是这昆仑山上,还有塞外草原中也异常安静,狂风刚刚呼号而过,现下留下的是无边的宁静,甚至连虫鸣都没有。
在这草原中,有两人走过,这两人一为容光焕发的老者,他须发有如衣衫般轻柔,潇洒飘逸,神情带着不可抗拒之威严,似是帝王之威。
而另一人为一年轻男子,目如朗星,双眉斜飞,面上微带黝黑,面容挺秀,风姿飒爽。
他们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在这草原上行走,二人走到了一庙前,见庙内烛火摇曳,那年轻男子抬手敲了敲门。
不消片刻,便有人来应门,一女子问道:“是谁在外面?”
她语调听来小心翼翼,似是因为夜深有陌生人来敲门一般担惊受怕。
那年轻男子道:“是我。”
“是……是谁?!”门内女子听到那年轻男子的声音,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再次问道。
那男子沉声道:“五妹,是我。”
‘吱呀’一声,那扇木门被缓缓推开了,门内女子神情看来激动异常,一手放于身后,手上极为用力,似是在蓄力,若是门外发生异变,她便可御敌,若是处于下风也可自尽,宁死不屈。
木门被打开后,庙内摇曳的烛火也倾泻了出来,映在那年轻男子脸上,门内女子将他的脸看的清清楚楚,她激动的眼泪都滚下,但又怕是有人易容,将那人面目边缘都看的仔仔细细。
那女子问道:“二哥,真的是你?”
门外男子,眼中光芒渐暖,点头道:“是我,我回来了。”
那门内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强忍着的泪珠终是滚了下来递到了地上,她也不伸手去擦,她说道:“二哥快进来。”
就在那男子进门时,那女子终于是注意到了那位老者,她转头问道:“二哥,这人是谁?”
那男子看了看那老者,老者点了点头后,男子道:“这位是夜帝,也是我的一个朋友。”
夜帝!
开门的女子虽然早就猜想那老者就是夜帝,可知道真相时还是愣住了。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
惊天动地数高手,俱是碧落赋中人。
更何况是夜帝!
夜帝点头笑道:“不错,今日我是来这里,想问问你们是否见过一个人的。”
那女子问道:“谁?”
夜帝道:“朱藻。”
第26章 叁
第二日,昆仑山上一阵尘土飞扬,现下本就是秋日,天干物燥,只要打马走过,地上的尘土便再也不能好好的留在地面上,而是被马蹄带起,扬到空中,又再度落下,这十四匹白马所带起的尘土,更是令行人挥袖掩面都来不及。
姜希夷一行人到达昆仑山下时,正好是晌午,日头高照。
只要人们看到这天上的太阳,就会知道秋日为何会如此干燥。
地上的人们已经离开了夏日暑气环绕的时节,可这天上的太阳似乎还沉浸在炎炎夏日中不可自拔,原本应该是温暖的阳光只叫人觉得刺目,它似乎想带走地上所有的水,然后点燃这片土地。
姜希夷早就不畏寒暑,内力充盈也不觉得疲惫,可她还是知道,现在应该是休息的时间。
以她为首十四人准备在昆仑山脚下休憩。
是十四人,而不是十五人,是因为朱藻并没有跟他们同来。
昨天夜里时,朱藻将酒坛砸掉之后,面上一丝笑容都没有,一双让人不敢逼视的精光四射的眼睛,紧紧看着姜希夷,似乎要从她脸上、身上、动作上看出些许端倪,让他能知道她的想法。
但他没有看出来,因为姜希夷如同一座玉雕一般坐在那里,人怎么能从一座玉雕身上看出情绪抑或是端倪?
朱藻叹了口气,道:“虽然我觉得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我依然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你说的话。”
姜希夷道:“我既然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就应该相信。”
朱藻无奈笑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不过我还是不会同你去寻铁中棠。”
姜希夷问道:“为何?他是你的仇人?”
朱藻摇摇头,长叹道:“不,他不是我的仇人,他是我的兄弟,我唯一的兄弟。”
姜希夷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愿见他?”
朱藻苦笑道:“连你都看出了我不愿见他,对,我不愿见他,也不想见他。”
姜希夷道:“既然他是你的好兄弟,你为何不想见他?”
朱藻道:“因为我不想见所有认识我,知道我的人。”
姜希夷道:“为何?“
朱藻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生本就有这么多无奈事,不过我却倍感无奈罢了,此话不要再提,我自会告诉你铁中棠在何处,可我是不会同你去的。”
话罢,朱藻再次拿起了酒杯,即使酒醉不了他,但是他宁愿让自己觉得,自己并不清醒。
次日,姜希夷一行人离开时,朱藻人早已不见,天枢说,清晨时朱藻带了几坛酒便离开了,即使姜希夷再想去寻人也是来不及了,更何况,她并不打算去寻。
午时是昆仑山下客栈生意不错的时候,因为不管是人还是马,这个时候都要停下来歇歇脚再赶路,任谁都知道,中午的日头是最难受的,即使有再紧要的事情,也不必在晌午时与自己过不去。
但午时也是人一天之中算疲乏的时候,赶了一天路的旅人抑或是镖师们早就累了,他们进客栈也许会小小的打个盹。干了一天活的店小二自然也是累的,可是他不敢休息,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是他的爷,每次招呼他们的时候,店小二仿佛都能听到银钱响动的声音。
这里是昆仑山下最好的客栈,大厅中有许多人,各式各样各行各业的人,姜希夷一走进这客栈的门,眼光一扫,就把所有人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间客栈她不是第一次来了,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同楚留香胡铁花和姬冰雁一起来的。
当时的气候比现在冷多了,至少当初昆仑山上积雪皑皑,而现在山上只是草木凋落。
这客栈之内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厅内不冷不热,叫人觉得一场舒服,且空气中似乎还带着水气,在干燥的秋日来说,这简直就是最大的享受。
江湖上似乎不管到哪里都不会没有喝酒的人,在酒馆抑或是在客栈,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喝着不同的酒,有人喝的是西凤酒汾酒之类的好酒,也有人喝的是最劣的烧刀子,可不管是什么人,什么酒,他们都能从中得到自己的快乐。
这客栈大厅内也坐着不少喝酒的人,他们面上带着微笑,抑或是通红,姜希夷一眼就知道,这些人非常享受,还有人喝的满头大汗,似乎这客栈中的凉气已经不足够让他感受到凉意了。
这只是因为,酒是越喝越暖,喝酒的人从来都没有觉得冷的,他们一开始喝酒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觉得冷,不过不管什么理由,最后他们都会觉得热,因为酒融入了他们的身体中。
姜希夷从来没有喝过酒,她也从来不会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