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苍白的脸,好酒。
只是这两点的话,她见过的许多人都有着这两个特点,但是此刻见到他的眼睛,一个名字几乎已经到了她的喉咙,马上就要念了出来,却被她生生压住。
沉默,只有风声。
打破了沉默的是病弱公子,他忽然道:“借问姑娘,从这里到太玄庄要怎么走?”
白衣女子不答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李?”
病弱公子面露讶异之色,道:“姑娘怎么知道?难道你真的是雪中仙女吗?”
白衣女子继续问道:“你是谁?”
病弱公子微笑道:“我姓李,叫做李风眠。”
白衣女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垂下双眼点了点头,道:“你来这里,是想找姜希夷?”
李风眠道:“是的。”
白衣女子道:“你不用找了。”
李风眠急问道:“为何?”
白衣女子道:“因为你已经见到了她。”
李风眠一怔,看着自己面前这位立在花下树旁,一身白衣如雪乌发似墨,人皎如月,恍惚雪里来的姑射真人的姑娘,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姜希夷道:“怎么?你不信吗?”
李风眠似乎被惊醒一般,眨了眨眼睛后,轻笑几声,笑声慢慢变大,最后笑声渐敛,他说道:“我就知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果然这次也不差。”
姜希夷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李风眠道:“我想知道,能胜过独孤残的剑,究竟是一柄什么样的剑。”
姜希夷道:“跟别的剑没有什么区别。”
李风眠道:“酒要喝过才知道,剑就要试过才知道。”
姜希夷道:“你想想跟我动手?”
李风眠道:“不错,我总不能喝了一壶酒就回去了,不然实在太过遗憾。”
姜希夷弯腰,将手上的酒坛轻轻放到地上,走出梅树底下,道:“那就动手吧。”
李风眠道:“你同意了?”
姜希夷道:“当然,你都从保定赶到了昆仑,这个面子我一定要给你。”
李风眠从马鞍上站起,手按剑柄,长剑即将出鞘时,姜希夷忽然道:“你家是不是住在保定李园?”
李风眠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姜希夷笑了笑,道:“你知道我刚刚给你喝的那坛酒叫做什么名字吗?”
李风眠道:“什么名字?”
姜希夷道:“那坛酒叫冻折枯梅。”
李风眠细细念了两遍这酒的名字后轻声吟道:“ 冻折枯梅,三两枝亚。香度野桥,影横茆舍。这酒的名字确实不错。”
姜希夷道:“这酒是我酿的,但是名字是别人起的,那个人也姓李。”
李风眠点了点头,道:“看来你跟姓李的人很有缘。”
姜希夷道:“正是,话说完了,动手吧。”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天似乎都暗了一些。
冷风如刀,但是吹不走,绞不碎忽然出现的一片肃杀之气。
姜希夷没有动,李风眠也没有动。
李风眠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都已经凸起,现在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刚刚还在喝酒的人,他的眼睛就像天上的鹰一样锐利。
他在寻找着姜希夷的破绽。
当他发动的时候,就是他确信自己找到破绽的那一刻!
只见李风眠瞳孔一缩,忽然飞扑而出,长剑锵的一声出鞘,化作一道飞虹,闪电一般朝着姜希夷刺去。
姜希夷一动不动,等到剑光马上就要点到她胸口的时候,风忽然变大了,她整个人就像是一片飞中的柳条一般,向后弯曲。
李风眠的剑光掠过了姜希夷面前,姜希夷身子忽然飞掠而起,凌空一个翻身,反手将剑拔出。
她身法快如疾风,轻若飞絮,掌中一柄长剑出鞘之时急如闪电,出鞘之后立刻变为一片光幕,叫李风眠近身不得。
一阵风吹过,突然间那阵寒冷的轻风开始咆哮,这久雪初晴的地方,似乎瞬间变作大雪纷飞。
李风眠根本没有机会躲开这一阵风,他清啸一声,提剑再刺向姜希夷。
姜希夷足尖一点,雪花一般飘飘然落向三丈外。
李风眠剑尖指地,双足一跺,身如飞燕,冲向姜希夷。
姜希夷的人和剑瞬间就有了动作。
那动作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子,因为她实在是太快了。
那是一种比风还快,但是比风还优美的动作。
一剑凭空刺出。
剑气究竟是从剑身渗出还是从姜希夷身上渗出?
李风眠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绝不能让这剑气侵入他骨髓之中。
所以他停下了脚步。
但是就在这变化的一瞬间,姜希夷忽然将一剑收回,刺出了莫测的第二剑。
这第二剑就像是她随手刺出的一样,毫无力气,在风中如同落叶,似雪花一样,随意落下,看不见它的痕迹,也读不到它的走向。
李风眠心中大惊,这一剑是必胜必杀的一剑!
呼的一声,一剑刺到了尽头,姜希夷的剑递向了李风眠的咽喉,方才还在呼啸的风雪立刻停下,刚刚厚重的肃杀之气也荡然无存。
天地间只剩下梅香依旧。
李风眠只觉得自己耳后已经起了一片疹子,这柄剑实在是太冷了,剑气森寒,剑光凛冽,他又想到了刚刚那坛酒。
姜希夷将剑收回,回到了梅树下,拿起酒坛正准备饮一口时,李风眠忽然道:“独孤残就是死在这样的剑下?”
姜希夷道:“我只能说,他死在我的剑下。”
第149章 贰
山中不知日月,难辨早晚。
鸿蒙峰上被深冬寒风吹成了一片惨白,虽然有日光,但是却看不见太阳。
日光照亮了山上的飞雪,雪连着天,天连着雪。雪在天上飞,人仿佛在天上走。
姜希夷和李风眠已经收起了剑,坐在梅树下各自饮酒聊天,他们什么都聊,只是偏偏不说江湖事。
她知道了李风眠已经成亲,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可爱的儿子,他们的书都念得很好。原本他每一次外出的时候,都要跟妻子一起,这一次却不行,因为她身体不好,但是又实在想出来走一走,所以他答应了她,要折一枝梅花带给她。
他们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李风眠甚至还说起了他的病:“我看过许多大夫,他们都说我不应该喝酒。”
姜希夷道:“但是你现在还是在喝酒,而且喝得很多。”
李风眠拿起酒坛灌了一口酒后,颔首笑道:“不错,若人活在世上不能喝酒,为什么要活那么久?若是有美酒在杯,就算是穿肠毒药也是能喝的。”
姜希夷笑着点了点头。
突然,他们两人一起转头,看向同一处地方,因为他们都听见了那边发出了一阵很奇怪的声音。
接着,他们看见了地上有一条蠕蠕而动的影子。
两人眼力都不差,瞬间就分辨出了那是人影而不是兽影,更何况那人还发出了呻吟声。
但是人影为什么会在地上爬行?难道他受了伤?他究竟是谁?从何而来?
这些问题,是很难得到答案的。山风阵阵,除了李风眠和姜希夷之外,这里几乎没有别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也根本没有人看到他。
他极为困难的又挣扎着爬行了一会儿,呼吸重浊而短促,显而易见,他无论是受伤了或者是病了,都是非常严重的。
严重到几乎可以立刻使他永远离开这人世。
寒风使他身上的麻痹的感觉越发明显,他已经快要连爬都爬不动了,因为刺骨的冰冷要把他四肢全部冻住,要把他永远留在昆仑山。然而他却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希望,仍然在挣扎着。
因为他还有许多事情仍未做到,他生存在世上,仍然有极大的价值,他还有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在等着他回去,他的好兄弟还在等着他回去喝酒,他不能死。
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此刻他倒觉得不如就此死去,只要人死了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感觉,就不用再忍受这么强烈的痛苦,如刀的冷风就算把他撕成了碎片,也不会让他有一丝感觉。
姜希夷和李风眠走到了那人面前,想看看能不能帮帮他。等到姜希夷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后,大吃一惊道:“云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风眠见姜希夷说了那个名字后,地上那人抬起头来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在叫他,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
云铮在武林中大大有名,江湖中无论谁提起大旗门掌旗人云铮来,谁不称赞一声:“好男儿!”
江湖上受到大旗门恩惠的人不少,受到云铮恩惠的人也不少,但是那些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在现在帮帮他。
他是受到了别人的暗算,像他这种人,原本不去留意提防,也会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本能,能使他避免一些令人预料不及的灾害。
但是这一次,那一种敏锐的能力,像是完全失效了,因为他竟然丝毫不知道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受到的暗算,对他而言这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
当他到了昆仑山下后,一双眼睛就已经迷蒙,头脑也昏昏沉沉,再也不能辨别方向,他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是错的,可是正确的路究竟在哪里?